第五章献策定计 (第1/2页)
大业十三年的春寒,比往年更料峭一些。汾水河面的薄冰迟迟未化,太原城头的旌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然而,唐国公府内的气氛,却是一日比一日灼热。
杨军来到太原已近一月。白日里,他在天策府整理舆图、分析情报,将来自河东、关中、河北乃至陇西的零散消息,分门别类,标记在日益完善的大型沙盘和绢图上。晚间,则常常与杜如晦、房玄龄等人商讨至深夜,有时李世民也会加入,听他们分析局势,推演各方动向。他谨慎地运用着超越时代的见识,将“先知”糅合在合理的推测与扎实的情报分析中,提出的建议往往切中要害,令房、杜二人刮目相看,李世民对他的倚重也日渐加深。
这一日,天尚未亮,便有亲兵来听竹轩传话:“杨先生,二公子请先生速至议事厅,有要事相商。”
杨军心中一凛,知道必有重大变故。他匆匆穿戴整齐,赶至天策府核心区域的议事厅。厅内已是灯火通明,李世民居中而坐,面色沉肃,下手依次是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还有几位天策府的重要将领,包括刚刚因功升为校尉的赵武。令人稍感意外的是,世子李建成的心腹、记室参军事王珪也在座。
见到杨军进来,李世民点头示意他坐下,随即开门见山:“诸位,刚接到长安和江都的密报。江都方面,陛下(隋炀帝)已下诏,任命父亲为太原道安抚大使,兼领河东诸郡兵马,这看似加恩,实则诏书中严令父亲抽调太原精兵两万,即刻南下,赴江都‘护驾’。”
厅内顿时一静,随即响起低低的吸气声。抽调两万精兵南下?这几乎是要掏空太原的防御力量!谁都知道,隋炀帝困守江都,已是惶惶不可终日,这道诏令,与其说是调兵护驾,不如说是猜忌李渊,欲削其根本。
“与此同时,”李世民的声音冰冷,“长安的代王侑(隋炀帝之孙,留守西京)在阴世师、骨仪等辅政大臣怂恿下,亦下敕责问父亲‘剿匪不力,坐视流贼坐大’,并暗示朝廷已怀疑父亲有‘不臣之心’,要求父亲即刻赴长安‘述职’。”
双管齐下,步步紧逼!要么交出兵权,南下成为瓮中之鳖;要么孤身赴长安,生死难料。这是朝廷(或者说,控制朝廷的势力)对李渊的最后一着逼宫。
“父亲连夜召裴监、刘司马密议,至今未散。方才传话过来,一个时辰后,在正堂召集所有五品以上属官及核心幕僚,共议应对之策。”李世民目光扫过众人,“我天策府需先统一见解,届时方能有条陈上呈。诸位,何以教我?”
厅内沉默片刻。长孙无忌率先开口:“此乃朝廷猜忌已极,欲除唐公而后快。南下、赴长安,皆是死路。唯有……”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不起。”
不起,便是抗命,便是公开决裂。
“不起,便是公然反叛。如今太原虽固,然北有刘武周虎视眈眈,勾结突厥;西有薛举拥兵陇右,窥伺关中;南面河东诸郡,朝廷势力犹存;东面窦建德、李密等势大。此时若举旗,四面皆敌,恐非良机。”王珪缓缓开口,他是李建成的代表,所言也代表了世子一系部分人的顾虑,担心准备不足,仓促起事风险太大。
“王参军所言不无道理。”房玄龄接过话头,语气平和但坚定,“然朝廷两道诏令,已将我太原逼至墙角。若遵命,则自毁长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抗命,便是公然决裂,朝廷必发兵讨伐,四方宵小亦会趁火打劫。两害相权,抗命虽险,尚有一线生机,且可争得主动。遵命,则是十死无生。”
杜如晦言简意赅:“当断则断。迟则生变。”
李世民看向杨军:“杨兄,你精研天下形势,以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军身上。这一个月来,这位新晋的杨先生以扎实的情报工作和屡有见地的分析赢得了尊重,但在此等关乎生死存亡的重大决策前,他的意见分量如何,众人都在期待。
杨军知道,这是自己真正进入决策核心层的关键时刻。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二公子,诸位。杨某以为,起兵抗命,已非‘是否’之选,而是‘何时’、‘何地’、‘以何名义’之选。”
他走到厅中悬挂的大幅舆图前,拿起竹鞭:“朝廷两道诏令,看似凶狠,实则暴露其虚弱与慌乱。炀帝困守江都,政令不出宫门,所能倚仗者,无非骁果军与江南粮赋,已无力北顾。长安代王年幼,阴世师、骨仪之辈,守户之犬耳,所虑者不过是关中不乱,自身权位。他们忌惮唐公,故出此下策,企图以朝廷大义名分相逼,实则外强中干。”
竹鞭点在太原:“我太原,表里山河,粮草可支一岁,兵马数万,民心归附。此乃根基。”又移向北方,“刘武周,确为心腹之患,然其依附突厥,自身根基不稳,突厥始毕可汗贪利反复,未必愿为刘武周火中取栗,倾力南下。我可遣使厚赂突厥,许以财帛,暂稳其心,甚至可伪作恭顺,争取时间。”
竹鞭西移:“薛举,悍勇而无大略,其子仁杲残暴,内部不稳。陇右地瘠民贫,支撑大军久战不易。且其欲东进,首当其冲是长安朝廷,而非我太原。短期内,非我主要威胁。”
再移向东方和南方:“李密与王世充鏖战洛阳,彼此消耗,无暇他顾。窦建德经营河北,与幽州罗艺、涿郡残部纠缠。河东诸郡,朝廷兵力分散,守将多庸碌,且临近太原,人心向背,未可知也。”
最后,竹鞭重重落在长安:“而关中,西隋都城所在,府库充实,然兵力空虚,代王与阴世师等人不得人心,关中豪强多有怨望。更兼……今年关中大饥,流民遍地,民心思变!”
他放下竹鞭,转向李世民和众人:“故杨某愚见,当务之急,绝非坐困太原,争论起兵与否。而是应立即确定:以‘尊隋’、‘安民’、‘清君侧’为旗号,公开抗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西渡黄河,直取关中,定鼎长安!只要拿下长安,拥立代王(或另立隋室宗室),便占了大义名分,可号令四方。届时,据潼关以御东方,抚陇右以稳西陲,输巴蜀之粟以充粮秣,握关中形胜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大势可定!至于刘武周、突厥之患,只需在我西进期间,留偏师固守险要,兼以财帛外交羁縻,当可无虞。待关中一定,再回头解决北疆,易如反掌。”
这一番长篇大论,将天下大势、各方利弊、进军方略、政治旗号阐述得清清楚楚。核心就是:立刻起兵,名正言顺,快速西进,夺取关中!这正是历史上李渊集团成功的关键战略,此刻被杨军提前清晰地勾勒出来。
厅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在消化这番言论。李世民眼中异彩连连,显然极为赞同。房玄龄、杜如晦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长孙无忌面露兴奋。王珪则陷入沉思,似在权衡。
“速取关中……”李世民喃喃重复,猛地一拍案几,“杨兄之言,深得我心!玄龄、如晦,你二人以为如何?”
房玄龄道:“杨先生分析透彻,直取关中,确是上策。唯有两个关节:一是如何安抚或稳住突厥与刘武周,确保我军西进后路基本安全;二是如何能快速突破河东朝廷军防线,渡河入关中。此二者,需有详实方案。”
杜如晦道:“突厥贪利,可许以金帛、甚至空头爵位,换取其不插手,或至少暂缓南下。刘武周志大才疏,见利忘义,亦可尝试离间其与突厥,或诱其攻取他处。至于进军路线与渡河,需立即着手制定详细计划,侦察水文、敌情,筹备舟楫。”
“好!”李世民霍然起身,目光炯炯,“我这就去见父亲,陈说利害,力主即刻起兵,西图关中!玄龄、如晦、无忌,你们随我同去。王参军,也请将天策府之议,转呈世子。杨兄,”他看向杨军,“你也一起来。此策既由你首倡,便由你向父亲详细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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