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圣人的笔与流氓的刀:一场关于“活着”的辩论 (第1/2页)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斑驳地洒在教室那块被擦得黑亮的木板上。
江鼎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手里捏着半截粉笔,那一身不合身的官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怎么看怎么像个刚收完保护费的山大王。
底下,三百多个孩子坐得笔直。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只有一种过早成熟的精明。
第一排正中间,坐着那个瘦得像猴一样的狗剩。
“狗剩,你来给大伙儿算算这笔账。”
江鼎指着黑板上那道血淋淋的题目。
【题目:一支弩箭成本三文钱。射死一个蛮子,能扒下皮袄一件(值二两),弯刀一把(值五钱)。问:射死十个蛮子,扣除弩箭成本,净赚多少?】
这题目要是放在大乾江南的私塾里,夫子能气得当场吐血,甚至要报官抓人。但在北凉,这叫“生存数学”。
狗剩吸了吸挂在嘴边的清鼻涕,站起来,那双满是冻疮的小手在空中飞快地比划着:
“二两加五钱,是二两五钱……十个蛮子就是二十五两……扣除弩箭三十文……”
小家伙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大声喊道:
“报告参军叔叔!净赚二十四两九钱七分!但这还不准!”
“哦?”江鼎挑了挑眉,“哪里不准?”
“没算‘折旧’!”
狗剩一脸认真地说道,“射十箭,弓弦会松,得抹油保养。还有,咱杀人的时候得吃饭,得喝水,这也得算进成本里!如果把这些都扣了,顶多赚二十四两!”
“漂亮!”
江鼎猛地一拍大腿,那一脸的褶子都笑开了。
“这就叫‘变量思维’!做生意,哪怕是做杀人的生意,也得把本钱算得清清楚楚!不然你把命搭进去了,结果是个赔本买卖,那到了阎王爷那儿都得哭穷!”
“坐下!中午食堂给你加个鸡蛋!双黄的!”
“哇——”
底下的孩子们一片羡慕的惊叹声。在北凉,双黄蛋那是硬通货,是身份的象征。
就在这充满“铜臭味”和“火药味”的课堂氛围达到高潮时。
“砰!”
教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寒风灌入,夹杂着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咆哮,如同晴天霹雳。
“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门口,站着那个瘦骨嶙峋、却如同一把枯剑般的老人——张载。
他走了三个月的路,鞋底都磨穿了,满脸风霜,胡子上还挂着冰碴。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那是读书人的怒火。
他大步冲上讲台,一把夺过江鼎手里的粉笔,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鼎!你这是在教书吗?你这是在教唆杀人!”
张载的手指颤抖着,指着黑板上那道题,又指着台下那些眼神懵懂的孩子。
“这些是孩子!是白纸!你不教他们圣人训诫,不教他们仁义礼智,却教他们怎么算计人命?怎么把杀戮当成生意?”
“你这是在造孽!你这是要把北凉变成修罗场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
孩子们惊恐地看着这个疯老头。狗剩吓得缩到了桌子底下,紧紧护着自己的书包。
江鼎并不生气。
他慢条斯理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粉笔,吹了吹上面的灰,然后才抬起头,看着张载。
“张先生,您终于来了。”
江鼎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冷漠。
“您是大儒,是圣人。那我请教您,这修罗场,是我江鼎造的吗?”
“这天下,蛮子杀人,大晋杀人,甚至大乾的官兵为了冒功也杀良民。这满世界的修罗场,有哪一个是读《论语》读没的?”
“强词夺理!”
张载怒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圣人教化,旨在人心!若人人只知利害而不知由于道义,那人与野兽何异?你今日教他们杀人赚钱,明日他们若是为了更多的钱杀你,你待如何?”
“那就让他们杀!”
江鼎的声音突然拔高,压过了张载的怒火。
他几步走到狗剩面前,一把将这孩子从桌子底下拎了出来。
“把衣服解开!”江鼎喝道。
狗剩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解开了那件打着补丁的棉袄。
那瘦骨嶙峋的胸口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旧伤疤。
“张先生,您看清楚了!”
江鼎指着那道疤,眼睛红了。
“这道疤,是三个月前,这孩子在逃难路上被野狗咬的!那时候,他在雪地里爬,他在死人堆里跟狗抢那半个发霉的馒头!那时候,您的仁者爱人在哪?您的恻隐之心能让他吃饱吗?”
“我教他算账,是告诉他,他的命比蛮子值钱!我教他杀人,是为了让他下次不用再被狗咬!是为了让他能护住他手里的馒头!”
“在北凉,活着就是最大的道理!”
“没有命,你的仁义礼智信,就是个屁!”
张载看着那道伤疤。
那丑陋的疤痕,像是一张嘲笑的嘴,无情地嘲弄着他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是读圣贤书的,他知道“民为贵”。但他从未像此刻这样,被这血淋淋的现实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可是……”
张载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苍凉的悲怆,那是理想被现实击碎的声音。
“可是江参军,人活一口气。若是只为了活着,那咱们大乾的脊梁,谁来撑?”
“若是孩子们只知道杀戮和算计,那这华夏的文明,谁来继?”
“禽兽尚知反哺。若是教出了无父无君、唯利是图的虎狼,这天下……还有救吗?”
“救?”
一直沉默站在门口的李牧之,此时推门走了进来。
他走到张载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嘶——”
教室里的孩子们倒吸一口凉气。
李牧之的背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疤。刀伤、箭伤、烧伤,像是一张狰狞的地图,记录着这十年的血泪。
“张先生。”
李牧之穿好衣服,平静地说道。
“我这身伤,有一半是蛮子砍的,有一半……是为了给百姓抢粮食,被大乾的官兵射的。”
“在您眼里,我是禽兽吗?”
张载愣住了。他看着李牧之,那个传说中的军神,此刻眼中只有无奈和沧桑。
“为了让这十万流民活下来,我们抢过大晋,骗过大楚,甚至……威胁过朝廷。我们确实不讲规矩,不讲道义。”
李牧之指了指江鼎。
“长风他不是不想教仁义。是因为北凉太穷了,穷得只剩下命了。”
“先生,您是圣人,您可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这帮孩子……”
李牧之摸了摸狗剩的脑袋,眼神温柔。
“他们只是想活著。想有尊严地活。这有错吗?”
张载沉默了。
他看着那些孩子。那些孩子也在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对圣人的崇拜,只有一种野性的、带着点畏惧的打量。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人间疾苦的怪物。
那一刻,张载心里的那座象牙塔,裂开了一道缝。
“或许……你是对的。”
张载的声音变得有些苍老。
“活下去,才有资格谈教化。”
他弯下腰,颤巍巍地捡起那个被他摔在地上的本子,拍了拍上面的灰,还给了狗剩。
“但是。”
张载重新挺直了腰杆,目光灼灼地看着江鼎。
“江参军,你赢了现在,但你不能输了未来。”
“你只教了他们怎么变成狼。谁来教他们……怎么变回人?”
“既然你教不了,老夫来教。”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窗外是明媚的春光,御花园里百花争艳。但这御书房里,却冷得像口冰棺材。
皇帝赵祯手里拿着一块从北凉走私进来的“香皂”,放在鼻尖闻了闻。
“真香啊。”
赵祯笑了笑,随手将香皂扔进洗笔的墨池里。清澈的茉莉花香瞬间被黑色的墨汁吞没,变得污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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