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2章浆糊里的光阴 (第1/2页)
初冬的晨雾像层薄纱,裹着书脊巷的青石板路。林微言推开窗时,老槐树的枝桠上凝着层白霜,像谁撒了把碎盐。书桌上的端溪砚里,昨夜研磨的墨已经干透,在砚池里留下浅灰的印记,像幅缩小的山水画。
门铃声在七点准时响起,带着点急切的节奏。林微言趿着棉拖鞋跑去开门,沈砚舟的身影在雾里渐渐清晰——他穿着件卡其色的冲锋衣,手里捧着个保温桶,眉毛上沾着点白霜,像只刚从雪地里钻出来的松鼠。
“早。”他把保温桶往她怀里塞,掌心的温度透过桶壁传过来,“楮树浆糊做好了,我加了点蜂蜡,防潮效果更好。”
林微言掀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漫出来,混着点蜂蜜的甜。浆糊呈半透明的米白色,质地细腻得像融化的玉。她用指尖沾了点,触感黏而不腻,拉起来能牵出细细的丝,像清晨的蛛丝。
“比我试过的任何配方都好。”她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像被阳光晒化的冰,“你怎么知道加蜂蜡?”
“查了《天工开物》。”沈砚舟挠挠头,耳尖在晨光里泛着红,“宋应星说‘纸浆调蜡,可抵虫蛀’,就试着加了点。”
林微言忽然想起木屋里那本被翻卷边的《天工开物》,书页上的红笔注解密密麻麻。她转身往厨房走:“我煮了粥,一起吃。”
“好啊。”沈砚舟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客厅的书架上——那本《吴郡志》被妥帖地放在最上层,外面套着防尘的棉袋,像件被珍藏的宝贝。
厨房里飘着白粥的清香。林微言盛粥时,沈砚舟抢着拿碗筷,指腹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空气里飘着点甜丝丝的尴尬。白粥配着酱菜,是最简单的早餐,却吃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今天能修复虫蛀最严重的那几页吗?”沈砚舟喝了口粥,眼神里带着期待,像个等着看新戏的孩子。
“试试看。”林微言舀了勺粥,“不过得先把浆糊晾到合适的黏度,急不得。”
修复古籍就像熬粥,得有耐心。浆糊太稠会扯破纸页,太稀又粘不牢,温度、湿度都得恰到好处。沈砚舟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等待的时光也挺好,有粥香,有晨光,有她。
上午九点,浆糊终于到了合适的黏度。林微言戴上细棉手套,从棉袋里取出《吴郡志》的残页。最严重的那页缺了个鸡蛋大的洞,虫蛀的边缘像被狗咬过,碎得不成样子。
“我帮你固定纸页?”沈砚舟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她身边,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打扰到她。
“嗯。”林微言把残页放在透光的修复台上,“轻轻按住边缘,别用力。”
沈砚舟的指尖带着薄茧,按在泛黄的纸页上时,动作轻得像拈着羽毛。阳光透过修复台的玻璃照上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重叠的剪影画。林微言拿着竹镊子,夹起剪成细条的补纸,蘸了点楮树浆糊,小心翼翼地往虫蛀的地方贴。
补纸是用沈砚舟做的楮纸裁的,纤维纹理和古籍原纸几乎一致,在光线下看,像层淡淡的雾。沈砚舟看着她专注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忽然想起大学时她在图书馆修复旧书,也是这样,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这里要斜着贴。”他忽然低声说,指尖点在纸页的破损处,“虫蛀的纹路是斜着走的,补纸顺着纹路贴,才不容易起皱。”
林微言惊讶地看向他,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纸页的纤维上,专注得像在研究法律条文。她忽然想起他工作室里那些关于古籍修复的书,每本都画着密密麻麻的批注。
“你什么时候研究这个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上次在潘家园,听老先生说的。”沈砚舟的耳尖微微发烫,“记了笔记。”
林微言的心里涌上股暖意,顺着他说的方向调整补纸的角度。浆糊触到纸页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春雪落在冻土上。她用竹刮子轻轻压平,补纸渐渐和原纸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痕迹。
“真厉害。”沈砚舟看得眼睛发亮,像个被老师表扬的学生,“比我打赢官司还让人高兴。”
“才刚开始呢。”林微言笑着放下镊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这页至少要贴七层补纸,每层都得等上一层干透才行。”
修复古籍就是这样,急不得,躁不得。一层浆糊,一层补纸,都得顺着时光的纹路慢慢来。就像她和沈砚舟,那些被虫蛀的过往,也得一点点用温柔填补,才能在岁月里慢慢平整。
中午,林微言煮了面条。沈砚舟抢着洗碗,却笨手笨脚地打碎了个碗。碎片溅到他手背上,划出道细细的血痕。林微言拉着他坐在客厅,拿出医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都怪我毛手毛脚的。”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声音里带着点懊恼。
“碎碎平安。”林微言用纱布给他包扎,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前你总说我笨,现在轮到你了。”
沈砚舟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忽然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吻,轻得像雪花飘落:“就笨给你看。”
林微言的脸颊瞬间发烫,手里的纱布差点掉在地上。窗外的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把纱布的纹路照得一清二楚,像张细密的网,网住了光阴里的温柔。
下午,陈叔带着本光绪年间的《论语》来做客,说是书脊有点松动,想让林微言帮忙加固。沈砚舟自告奋勇地说要帮忙,却在穿线时把线团弄得乱七八糟,像只被猫抓过的毛线球。
“你还是适合看你的法律书。”林微言笑着接过线团,三两下就把线穿好了。她的指尖灵活地在书脊间穿梭,棉线像条银色的蛇,很快就把松动的书脊固定好。
“真厉害。”陈叔凑过来看,眼里的赞叹藏不住,“我们微言这手艺,能去故宫修书了。”
“陈叔您别夸我了。”林微言的耳根红了,“还是砚舟做的浆糊好,黏性刚刚好。”
沈砚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他看着她低头穿线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未来——她坐在窗前修复古籍,他在旁边看书,偶尔递杯热茶,日子像浆糊里的光阴,慢慢稠起来,甜起来。
傍晚时分,那页虫蛀的《吴郡志》终于贴完了第七层补纸。林微言用重物压住纸页,看着它在灯光下渐渐平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沈砚舟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累了吧?我给你按按肩。”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按在她肩膀上时,力度刚刚好,驱散了一整天的疲惫。林微言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忽然说:“砚舟,等修完《吴郡志》,我们去拍婚纱照吧。”
沈砚舟的动作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的?”
“嗯。”林微言转过身,指尖抚过他的脸颊,“就去那片楮树林拍,穿你爷爷做的那种粗布衣裳。”
“好!”沈砚舟把她拥进怀里,声音带着颤抖,“再去木屋前拍一张,让向日葵当背景。”
暮色漫进窗户时,沈砚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林微言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巷口的拐角,手里还握着他送的那罐楮树浆糊。浆糊的草木香混着月光的清辉,在空气里漫开来,像首温柔的歌。
她走到书桌前,看着那页压在重物下的《吴郡志》,忽然觉得那些虫蛀的痕迹不再刺眼。就像她和沈砚舟的过往,那些被误解啃出的洞,被分离撕出的痕,都在彼此的温柔里,慢慢被填补,被抚平,变成了生命里最珍贵的印记。
夜深了,林微言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手里还握着那枚楮树枝戒指。月光透过窗户落在戒指上,树结的阴影像颗小小的星子。她想起沈砚舟笨拙地给她贴创可贴的样子,想起他研究《天工开物》时认真的侧脸,想起他在楮树林里说“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或许,最好的爱情就像这楮树浆糊,没有华丽的外表,却有着最质朴的黏性,能把破碎的时光一点点黏合起来,在岁月里慢慢沉淀,变成温润如玉的模样。
而她和沈砚舟的故事,还在这浆糊般的光阴里,慢慢熬着,慢慢甜着。
月光爬上书脊巷的老槐树时,林微言忽然想起沈砚舟傍晚离开前的样子。他站在门灯下,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执意要看着她把那罐楮树浆糊放进厨房才肯走。车窗外,他隔着玻璃朝她挥手的剪影,像张被时光晕染过的旧照片,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
她起身走到厨房,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楮树浆糊在月光下泛着瓷白的光泽,用竹片轻轻挑起一点,能拉出细密的银丝,像谁把月光纺成了线。林微言想起沈砚舟说加了蜂蜡时眼里的紧张,忽然觉得这罐浆糊里,藏着的不只是草木香,还有他笨拙却汹涌的心意。
书桌上的《吴郡志》残页还压在檀木镇纸下,边缘的补纸已经和原纸贴合得愈发紧密。林微言坐在窗前,借着月光翻看沈砚舟送的那本《天工开物》。在“杀青”篇的空白处,他用红笔写着行小字:“纸需捶打百次方得坚韧,爱亦需历经打磨才见真心。”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星芒,和她戒指上的树结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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