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谎言 (第2/2页)
一股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猛地冲上喉咙,几乎要让他呕吐出来。他想坐起来,想对着警察咆哮,想告诉他们真相——不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黑色别车,是他在追那辆迈巴赫!是那个叫李伟的王八蛋!是他和他的情妇苏晴,骗光了他的钱,毁了他的家,把他逼到这一步!
但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
告诉他们有什么用?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压过了沸腾的恨意。你有证据吗?你看到李伟开车别张远了吗?没有。你只有满腔的猜测和仇恨。说出来,谁会信?一个醉驾的、追尾豪车的网约车司机,指控一个知名的科技公司CEO?只会被当成疯子的胡言乱语,或者垂死挣扎的诬陷。
他想起了苏晴在电话里那些刻薄的羞辱——“自作多情的蠢货”、“有点利用价值的蝼蚁”。在那个女人,在那个李伟眼里,他恐怕连被正视的资格都没有。他的愤怒,他的指控,在他们构筑的铜墙铁壁面前,不堪一击。
警察还在等待,年轻的那个已经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对他的沉默有些不耐。
陈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将目光移开,再次投向那片空洞的天花板。他闭上了眼睛,用全身的力气,将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怒吼和控诉,死死地、一点一点地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他知道,在没有力量、没有证据的时候,叫嚣得越凶,死得越快。苏晴的威胁言犹在耳。他不能把最后的底牌,毫无意义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沉默。他选择了彻底的沉默。这沉默,不是懦弱,不是认命。而是在绝境中,一个底层小人物被逼到极限后,所能做出的、最无奈也最清醒的选择。他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都凝固在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里,用沉默包裹起来,如同包裹着一颗等待时机、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不再看警察,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已经与这个冰冷的世界隔绝。警察又尝试着问了几句,得到的依旧是死寂。最终,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记录本上写下了“伤者意识不清,无法有效沟通”之类的字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陈默依旧闭着眼,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眼皮,泄露了他内心远非平静。沉默,成了他此刻唯一、也是最后的武器。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来的,能够让他发出声音的机会。
医院走廊的角落,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惨白,映照着王静同样毫无血色的脸。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呆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用旧手帕包着的物件——是陈默那部屏幕碎裂、边角还沾着已呈暗褐色血迹的手机。
几个小时前,在陈默被推出急救室、送入普通病房后,一个护士将这个用塑料袋临时装着的个人物品交给了她,语气平淡地说:“这是伤者的东西,您收好。”那轻飘飘的塑料袋,此刻在她手中却重若千钧。
她看着那蛛网般的裂痕,仿佛看到了他们婚姻破碎的纹路。昨夜激烈的争吵、陈默心虚的暴怒、自己绝望的嘶喊,以及最后那死寂的冰冷,都随着这部手机,再次清晰地浮现。但比这些更清晰的,是照片里那个女人的脸,那个存在于碎裂屏幕之后、如同幽灵般摧毁了她生活的女人!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她必须知道更多!这部手机里,一定藏着所有的答案!她猛地站起身,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使,踉跄着冲出医院,在街角找到一家看起来不起眼、挂着“手机维修、数据恢复”牌子的小店。店里堆满了各种电子零件,空气里弥漫着焊锡和灰尘的味道。一个戴着放大镜眼镜、头发油腻的年轻店主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
王静将包着手机的手帕放在柜台上,颤抖着手打开。当那部布满裂痕和血迹的手机露出来时,店主的眉头挑了一下。
“能……能修好吗?里面的数据,照片,能弄出来吗?”王静的声音干涩而急切,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店主拿起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接上电脑检测了一番,撇撇嘴:“屏肯定废了。主板好像也有点问题……数据嘛,不一定,试试看吧,不过这种活……”
“钱不是问题!”王静立刻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皱巴巴的现金,又急忙补充,“我可以手机转账!只要能把里面的照片、聊天记录什么的恢复出来,多少钱都行!”这是陈默昏迷前最后接触的东西,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真相的线索。
店主看了看她通红的、带着偏执光芒的眼睛,又掂量了一下那些钞票,点了点头:“放这儿吧,下午来取。先说好,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等待的几个小时,对王静来说如同几个世纪。她像个游魂一样在医院附近徘徊,脑子里反复出现各种可怕的猜想。直到下午,她再次冲进那家小店。
店主将一个旧U盘和那部依旧破碎的手机推到她面前,语气没什么波澜:“算你运气好,存储芯片没坏透。大部分数据恢复了,都在这里面。手机你拿回去当纪念吧。”
王静几乎是抢过那个U盘,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救命稻草,又像是握着一枚炸弹。她跑回医院,找到一个无人的楼梯间,颤抖着将U盘插入自己的旧手机。
文件列表弹出来。她直接点开了相册。瞬间,几十张苏晴的照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占据了她的屏幕。比昨夜在碎裂屏幕上看到的更加清晰,更加刺眼。不同场合,不同衣着,但无一例外,都透着一种王静永远无法企及的精致和优渥。高级餐厅里浅酌的微笑,商场橱窗前驻足的身影,酒店长廊里从容的步履……甚至还有几张,是在某个看起来像私人画廊或者高端会所的地方,苏晴正与一个看不清正脸、但气质不凡的男人低声交谈。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王静的心上,印证着她最深的恐惧和最恶毒的猜想。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光鲜亮丽、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降临的女人,勾引了她的丈夫,骗走了他们的血汗钱,将他们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彻底推入了深渊!
愤怒、屈辱、刻骨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滚、灼烧。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崩溃大哭,也没有失控尖叫。极致的痛苦过后,是一种反常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苏晴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她伸出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开始一张一张地、极其仔细地将所有这些照片,全部保存到自己的手机里。她放大了几张能隐约看到背景标志或车牌的照片,尽管模糊,她也存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她退出相册,又点开了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的备份文件。虽然里面与苏晴的直接联系似乎被刻意删除了(只有那个未署名的频繁通话号码),但这些恢复的数据,连同这些照片,已经足够了。
她退出U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仿佛那是她刚刚获得的、最强大的武器。是的,证据。
这是她的第一张牌。一张印着那个毁灭者清晰面容的牌。一张连接着那个她无法想象、却真实地碾压了她生活的、上层世界的牌。她不知道这张牌具体该怎么打,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一个被动承受命运、只会哭泣和抱怨的怨妇了。
陈默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而那个罪魁祸首,却依旧在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里安然无恙。
王静缓缓站起身,走下楼梯。她的背影依旧单薄,脚步却不再虚浮。那双曾经只剩下绝望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冰冷的、名为“复仇”的火焰。她将手机紧紧贴在心口,那里,不再只有破碎的心,还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等待时机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