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 (第1/2页)
市急救中心的抢救室,像一座被无形结界隔绝的、充满刺眼白光与刺鼻气味的孤岛。自动门每一次开合,都带进一股走廊里消毒水与焦虑混合的冷风,以及短暂而急促的脚步声、推车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噪音,随即又被门内更为密集的电子仪器蜂鸣、金属器械碰撞和医护人员简短的指令声所吞没。
李伟和苏晴分别被安置在相邻的两个抢救单元。他们被送来时,体征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面色是骇人的青紫,口鼻周围残留着呕吐物的污渍和干涸发黑的血迹,四肢冰冷,只有偶尔不受控制的、细微的肌肉抽搐,证明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血压测不出!”
“血氧持续下降!”
“准备气管插管!”
“上肾上腺素,静脉推注!”
“洗胃!快!”
医生的声音冷静而急促,像精密的齿轮在高速运转。护士们动作迅捷,连接监护仪,建立静脉通道,插入各种管子,按压胸腔。冰冷的生理盐水、解毒药剂、升压药物,通过透明的软管,一股股注入那两具正在迅速衰竭的躯体。除颤仪的电极板贴上冰冷的皮肤,身体在电流的冲击下弹起,又落下,心电图上那原本近乎直线的轨迹,短暂地、微弱地起伏了几下,随即又顽强地滑向危险的边缘。
抢救持续了数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像被无限拉长,在生与死的钢丝上摇摇欲坠。
最终,当主治医生看着监护仪上终于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远低于正常值,但不再持续恶化的生命体征数据时,他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摘下了被汗水和水汽模糊的护目镜。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他的声音带着高强度奋战后的沙哑,“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张毫无生气、依靠呼吸机维持着基本生命活动的脸,眼神凝重。
“中枢神经系统遭受了严重、不可逆的损伤。毒物对脑干的抑制时间太长,缺氧也……”他摇了摇头,用了一个极其专业且冰冷的术语,“……他们进入了持续性植物状态。”植物人,这两个字像最终的判决,沉甸甸地落在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的抢救室里。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穿透了医院的墙壁。早已闻风而至、守在急救中心外的媒体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躁动起来。长焦镜头对准了每一个可能出入的医护人员和工作人员。
很快,一则经过精心“润色”的新闻通稿,通过某个“可靠渠道”,流向了各大媒体平台。
通稿的标题煽情而统一:重磅!伟科科技李伟与夫人苏晴殉情未遂,双双成植物人,豪门爱情悲剧令人扼腕!
内容极尽渲染之能事:“据悉,李伟与苏晴因不堪近期外界巨大压力和情感困扰,于昨日晚间在东部海边别墅疑似服用过量药物及酒精,意图殉情。幸得及时发现送医,经市急救中心医护人员数小时全力抢救,目前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双双陷入深度昏迷,被诊断为‘持续性植物状态’,即俗称植物人。”
“知情人土透露,两人感情深厚,近期却因网络暴力、商业纠纷等接踵而至的打击,承受了巨大痛苦。此次极端选择,令人唏嘘不已。”
“这场始于爱情,终于悲剧的豪门恩怨,以此种方式暂告段落,留给世人无尽感慨与深思……”
报道配图往往是李伟和苏晴曾经在某个公开场合留下的、光彩照人的合影,与“植物人”的现状形成残酷而讽刺的对比。
网络上的舆论瞬间被引导。之前所有的质疑、揭露、阴谋论,在这则充满“悲剧色彩”的“殉情未遂”新闻面前,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公众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到了对“爱情悲剧”的扼腕叹息,和对“网络暴力”的反思上。
“太惨了,有什么过不去的要走这一步……”
“之前还骂他们,现在只觉得可怜。”
“所以说舆论能杀人啊!”
“希望有奇迹发生,他们能醒过来。”
急救中心内,那两间特殊的监护病房门口,已经悄然增加了安保人员。里面,李伟和苏晴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管路,呼吸由机器规律地辅助着,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蜡质的苍白。
他们脱离了死亡的即刻威胁,却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漫长的、无声的囚禁。而那个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又亲手将他们推入这片意识荒漠的“奇迹”,其背后真正的推手,此刻正隐藏在幕后,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准备开始她真正的收割。
市急救中心门口,初夏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些许毒辣,混合着柏油路面蒸腾起的暑气、车辆尾气的污浊以及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形成一股令人烦躁的粘稠空气。闻风而来的记者和架设好的长枪短炮,将医院入口堵得水泄不通,嘈杂的人声、相机快门声与维持秩序的保安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就在这片喧嚣之中,赵宣出现了。她没有选择在安静的会议室,而是刻意站在了医院主入口的台阶上,背对着那扇象征着生死界限的玻璃自动门。她今天换上了一身肃穆的藏蓝色套装,款式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脸上未施粉黛,显得有几分憔悴,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却又强撑着镇定。
她一出现,所有的镜头和话筒瞬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聚焦过来,闪光灯噼里啪啦亮成一片,几乎要将她吞没。
赵宣抬起手,微微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现场的嘈杂声竟然真的渐渐平息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医院门口浑浊的空气,仿佛也吸入了无尽的悲伤。她对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话筒,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哽咽和沙哑,却又努力保持着清晰的吐字:
“各位媒体朋友,谢谢大家今天能来。”她的开场白带着沉重的疲惫,“我……是赵宣,是李伟先生和苏晴女士多年的好友,也是他们信赖的法律顾问。”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积蓄力量,眼神悲痛地扫过台下的人群。
“对于昨晚发生的……令人心碎的事情,我感到无比的震惊和……痛心。”她的声音颤抖起来,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落下,这副强忍悲恸的模样比她嚎啕大哭更具感染力。
“李伟和苏晴,他们……他们一直以来,都承受着外界难以想象的压力和非议。”她的话语开始连贯,带着一种沉痛的叙述感,“网络的暴力,商业上的恶意中伤,以及……他们各自婚姻中,长期积累的……不幸和痛苦。”
她巧妙地将“出轨”、“算计”等事实,模糊成了“婚姻中的不幸”,将责任推给了模糊的“外界”和“长期积累”。
“这些重压,像一座座大山,最终……最终压垮了他们。”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没有擦拭,任由那泪痕在镜头前清晰呈现,“他们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想要……走向他们以为的永恒和解脱。”
她没有直接说“殉情”,但“走向永恒”这个词,比直白的表述更富有悲剧美感和想象空间。
“作为他们最信任的朋友之一,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有着多么深刻而复杂的感情纽带。”她的声音带着深切的哀伤,仿佛在缅怀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他们而言,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奈。”
她适时地再次停顿,低下头,用手轻轻按住胸口,仿佛那里堵着无法排遣的悲痛。台下鸦雀无声,只有相机快门声记录着她每一个哀伤的表情。
几秒钟后,她重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完成挚友遗愿的使命感:
“现在,他们躺在里面,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延续。”她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作为他们生前指定的法律顾问和朋友,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完成他们未竟的心愿。”
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副本,向镜头展示了一下。“根据李伟先生和苏晴女士早已立下并公证的遗嘱,”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在他们……不幸离世,或者像现在这样,无法表达自身意愿的情况下,他们名下的全部财产,将用于成立一个以李伟先生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李伟慈善基金会’。”
她环视众人,眼神悲悯而庄重:“这个基金会,将致力于资助贫困地区的教育、医疗事业,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这,也是李伟和苏晴,在经历了许多之后,最终想要回馈社会,让他们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发挥价值和光芒的遗愿。”
“在此,我郑重宣布,‘李伟慈善基金会’的筹备工作,将立即启动。我将不遗余力,确保基金的每一分钱,都用于慈善事业,以告慰李伟和苏晴的在天之灵。”
说完这番话,她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谦卑,神情肃穆。没有回答任何提问,她在助理和保安的护送下,转身快步走进了医院那扇沉重的自动门,将身后所有的喧嚣、追问和闪烁的镁光灯,都隔绝在外。
门外,记者们还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议论纷纷。而门内,赵宣脸上那悲恸的表情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她拿出湿巾,仔细地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锐利地看向走廊深处,那两间特殊的监护病房。声明已经发出,剧本已经铺开。接下来,就是按照她的设计,一步步地,将那些庞大的资产,名正言顺地,纳入掌控之中。
陈默的病房里,午后昏沉的光线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后,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灰黄色调。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混合着药物和一丝久未散去的颓败气息。陈默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额头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在晦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无力地搭在雪白被单上,像一件与他身体分离的、无用的累赘。他的眼神空茫茫地望着窗外,没有焦点,仿佛灵魂早已随着那场车祸和后续的官司,被抽离了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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