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0章华盖犹撑假面戏,权柄终归裹尸布 (第1/2页)
温县,这是一座被绝望浸透的囚笼,如同大汉三四百年被禁锢的腐朽。
腐朽的身躯,被麻布,锦缎,以及胭脂水粉包围着,不触碰,不去揭穿,似乎就可以长长久久的持续下去。
每一天都会有裱糊匠,给这腐朽刷上新粉,然后一脸得意的问周边的人……
『忍一忍。再忍忍就过去了。』
『大家都能忍,为什么你不能忍?』
直至有人实在是忍不了,开始砸窗,打破原有的平衡。
就像是现在,温县之外的骠骑军,修建的围城营寨,就像是沉默的群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在温县城内,程昱的焦土政策和血腥统治留下的疮痍,正在腐烂。
城守府深处,恶臭与草药味交织。
程昱被牢牢绑在特制的木架上,像一具待处理的腐尸。
臂膀的伤口乌黑溃烂,脓血浸透绷带,散发出甜腥的死亡气息。
一阵阵的痉挛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每一次发作,都让他身体反张如弓,痛苦的呻吟,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昏厥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即便是清醒之时,也只剩下破碎的呓语,『烹……烹了……鼠辈……守……援兵……丞相……』
作为程昱的亲兵首领陈伍,以及他的几个心腹,现如今就成了程昱的守墓人。
他们比谁都清楚,程昱一死,就是压垮温县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旦整个秩序垮塌,最先倒霉的并不是底层的民众,而是像他们这样中高层的家伙。
他们不仅仅是失去所谓的『代表』权柄,还会被城内积压的怨气撕成碎片!
『陈头儿……今……今日还……还抬上去吗?』
一个亲兵看着程昱脸上的那些昨日涂抹,如今已斑驳脱落的白粉和刺目的红色胭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每一次『亮相』,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被戳穿。
陈伍脸色灰败,眼中布满血丝,狠厉地低吼道:『抬!必须抬!不抬,那些泥腿子、那些缩在屋子里的蠹虫……必须抬!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我们,我们就全完了!』
他环视手下,凶狠的眼神底下,透露出虚弱的小,却张牙舞爪的试图装个大,『想想你们的家小!想想城破之后,那些恨我们入骨的刁民会怎么对付我们?骠骑军会放过我们?抬!粉给我涂厚点!布带捆紧点!再撑……再撑几天,对,再撑几天!丞相的援兵就到了!』
他口中的『援兵』,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是现在这个『由头』,这却是支撑他们继续这场荒诞剧的唯一理由和借口。
只要还有理由和借口,那么他们就会继续扮演下去。
又一次的『程使君巡城』。
华盖之下,锦袍华服掩盖不了被束缚的僵硬,厚厚的脂粉糊在程昱抽搐扭曲的脸上,惨白中透着不祥的青灰,两团刻意晕开的胭脂红得像凝固的血。
斗笠之下的阴影遮住了程昱大半张死气沉沉的脸。
陈伍站在一旁,声嘶力竭,试图用音量驱散自身体内产生出的恐惧,『程使君在此!与尔等同守此城!尔等当效死力!再有惑乱军心者,立斩!传谣者,队伍连坐!』
他的声音在城头回荡,没有人反驳他,也没有人回应他,多少显得有些空洞而色厉内荏。
城下的骠骑军斥候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被簇拥着的锦袍人影,细节难辨。
朱灵得到了消息,也到了军前看了一眼。
姜冏带着骑兵游离在外,想要用四条腿直接奔上城墙不现实。
按照斐潜之前留下的计划,他们并不打算强攻温县,而是准备围点打援,所以对于城内的曹军的态度,基本上属于各顾各的,只要温县的曹军不出击,他们也不会动真格的。
河内子弟柳珩到了朱灵身侧,也抬头看着城头之上的身影。
『将军,我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柳珩说道。
朱灵看了柳珩一眼,『说说看。』
柳珩指了指城头上的华盖,『看这华盖……这是生怕我等不知其所在?多少有些……欲盖弥彰?某听闻……这程老贼之前负伤了……』
朱灵点了点头,『这么一说,倒是有趣……』
柳珩眉头一扬,『将军,那么……』
朱灵哈哈一笑,『不行。』
『为何?』柳珩追问道。
朱灵微微抬头,摆摆手走开,『若是真的如此……只要这老贼一死,城内必乱,又何必多此一举?不必理会,继续围城就是!』
柳珩抬头盯着那华盖晃动,片刻之后便是摇了摇头,也是离开了。
……
……
与城外的好整以暇,城内的守军兵卒感受却截然不同。
尤其是距离陈伍一行比较近的那些曹军兵卒,已经闻到了那随风飘来的、混杂着劣质脂粉味的、若有若无的腐臭。他们也看到程昱被宽厚布带死死捆缚在木架上的僵硬姿态,看到了他低垂着头颅下那毫无生气的下巴,甚至隐约看到了脂粉剥落处露出的、不似活人的青灰色皮肤。但是他们依旧不敢动,不敢言……
他们相互递送着眼色,有人擦汗,也有人吞口水,还有人死死盯着陈伍等人……
他们在等着有人跳出来,揭穿程昱的新衣,砸破陈伍的幌子。
可惜啊……
谁都在等。
程昱又一次『顺利』的被抬了回来。
脂粉被冷汗和痉挛时流出的涎水彻底糊花,锦袍也被挣扎弄得凌乱不堪。
陈伍粗暴地解开布带,程昱的身体像一滩烂泥般滑落。
现如今,程昱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喉咙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以及间歇的微弱抽搐,还能证明他还有口气……
陈伍看着眼前这具正在快速走向腐烂的躯体,想起那渺茫无期的援兵,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抱头。
完了。
他知道,这场用脂粉、布带和谎言编织的戏,快要唱不下去了。
每一次亮相,都在加速真相的泄露,都在消耗城内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秩序。
他和他的手下,就像被架在火堆上的蚂蚁,守着这个必将爆炸的秘密,在腐朽恶臭构建出来的火药桶旁,等待着被一同摧毁的命运。
而这座城里的其他人,无论是麻木的平民、精明的士族、还是心怀不满的兵卒,都只是在用沉默和等待,共同编织着这张埋葬温县上下所有人的,一块破烂的,名为封建统治的裹尸布。
这天夜里,程昱最终死了。
没有悲壮的遗言,没有回光返照的清醒。
在这个弥漫着恶臭与绝望的深夜,在又一阵剧烈的痉挛之后,他那被『金疮痉』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躯体终于是垮塌了。
他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瞪着房梁,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或许不甘心,或许有什么遗憾,但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的肉体一同腐朽,沦丧……
陈伍和他的几个心腹亲兵,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脸上没有悲伤,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隐隐约约的,解脱般的茫然。
他们守着这具冷却下来,但是依旧腐臭,带着死亡气息的尸体,沉默许久。
『头……头儿……我,我们要怎么办?』
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一名年轻一些的亲卫打破了沉寂,忍不住问道。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哭腔,就像是死了爹妈一般的悲伤。
如果是在平常时刻,他们这些属于个人的部曲私兵,亲卫护卫,只需要上报说程昱病逝,那么就可以寻找下一个买家,然后等待新的『职位』了,毕竟『病逝』和『护卫不力』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性,他们依旧还可以得到一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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