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2章裂雨凝炮守天险, 腐根蚀城待敌摧 (第1/2页)
五六月的梅雨,缠绵而粘稠,将嵩山脚下原本还算硬朗的土地浸泡得一片泥泞。
壕沟里积满了浑浊的泥水,营寨的木栅在湿气中散发着霉味。
士兵的甲胄之下,汗水和雨水混合,带来难耐的瘙痒与发酵的气息。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湿闷中,骠骑大将军斐潜出现在了嵩山北麓。
斐潜带来了司马懿苦盼已久的援兵。
不过,并不是大队人马,而是精挑细选、士气正旺的千余山地军精锐。
还有四件被厚重油布严密包裹,由健壮骡马拖曳着的沉重铁器。
火炮。
山道确实是相当难走。
这些火炮要不是加装了履带,外加工匠提前在山道上加装了些吊杆,否则根本别想推拉上山,就算是再多些骡马也是拉不动。
当斐潜踏入司马懿的中军大帐,司马懿见到了斐潜依旧温和的笑容,紧绷了多日的神经才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
帐内灯火通明,驱散了帐外阴雨的晦暗。
地图上,代表曹军的黑色标记在颍阴、嵩山、汝南一带层层迭迭,而代表骠骑军的红色箭头,则在丹江口筑阳一带,宛城区域,以及鬼哭隘等关键节点,略微显得有些分散而迟滞。
南线因曹操主力突然南下和荀彧的计策而陷入的被动局面,清晰地呈现在地图上。
『仲达辛苦了。』
斐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稳定感,他解开沾满泥点的披风,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代表鬼哭隘和废军堡的位置,『曹军换了主将?荀文若在此?』
司马懿低头拱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如实禀报,『懿一时不察,未能及时调整,被老贼筹谋,趁我军调度不及,断我联络,分割击之。如今南线诸部各自为战,信息不通,确实棘手。』
斐潜微微点头。他既没有安慰,也没有指责。
斐潜的目光并未在地图上过多停留,他伸手,指尖沿着嵩山北麓的等高线缓缓滑过,最终点在代表曹军防线的黑色区块上。
『嵩山地险,沟壑纵横,』斐潜的声音在雨声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我骑军所长,在驰骋平原,摧敌锋锐。若大军越岭南下,入彼荆襄水泽,如虎陷泥淖,爪牙虽利,亦难施展……不过曹孟德引大军南下,看似锋锐,实则自入窘地……』
嵩山南麓,也是狭长的盆地,并不适合大军回旋。
司马懿凝神倾听,眼神随着斐潜的手指移动,心中那因败绩而生的些许不安和焦躁,正被这沉稳的分析一点点抚平。
斐潜未必能比司马懿聪明,但是双方战略的高度和角度不同。
斐潜所需,不是一时之成败,而是整体战局的走向。司马懿的嵩山战线,对于司马懿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就未必是战局重点了。
斐潜到这里,就是和司马懿进行沟通。
让司马懿明确战略上的整体布局,以及后续可能的变化。
这和斐潜在河内的行动是一致的,都是尽可能的和前线的将领讲述清楚整体的战略,以及相关的要点,而具体的实施,将由前线的指挥官来处理。
斐潜的指尖移向颍阴,又缓缓划向汝南、宛城方向:『彼倾巢而出,兵势固盛,然其粮秣何来?荆州旧称鱼米,然经年征战,曹氏盘剥无度,民力早竭。去岁关中、河洛战火,更抽其筋骨。今大军云集于嵩南荆北,日费何止千金?豫州仓廪,焉能持久?更兼夏日霖雨,道路泥泞,转运维艰……时日稍久,恐怕转运就会出问题……』
斐潜现在在河洛囤兵不动,消耗都已经很大了,更何况曹军还要奔走,移营,而且从可以比较便利的得到支撑的兖州豫州两地的屯田处,移动到了汝南荆北一带。
军队作战的时候,对于粮食的消耗,不能按照平日的食量来计算。
尤其是战场冷兵器搏杀,血腥暴力之下的体力消耗,会使得人类本能的大量进食,会吃下比平常要多一倍,甚是两三倍的食物。
『主公之意……』司马懿的眼眸当中,闪耀着一些光华,『袭击曹军……粮道?』
斐潜摆摆手,『非也。若曹军暴露其后方空虚,补给艰难之致命处,也可一试……不过,曹孟德久经沙场,当知粮草之重,故而这粮道么……故而不必强求。』
司马懿躬身说道:『主公之意,懿已明了。彼以大军压我南线,欲速战速决。我若于嵩山与其争锋,正堕其彀。当固守险隘,以逸待劳,耗其锐气,待其粮尽自乱!彼其粮道,若藏于某处,必露于他处!嵩南荆北,曹军只要一处顾护不当,便是进退两难!』
『善。』斐潜颔首,『故嵩山一线,当收拢兵力,凭此天险,深沟高垒,扼守要冲。曹军主力既离颍阴南下,其侧翼、粮道,便是我等可乘之隙。』
他的目光投向帐外,仿佛穿透雨幕,落在那被油布包裹的沉重铁器上:『再说这些新式火炮,非为攻坚摧城之用,然用于山道固守,则万夫莫开。此物已做改进,略可抗风雨,具体仲达可找工匠询问……当择高处布设,封锁隘口、控扼山道。敌若集结强攻,则以火炮坏其胆魄,乱其阵脚,当破其军。』
斐潜之前让工匠进行防潮防雨的火药火炮的研究,现在略有一些成果,嵩山之地上正好可以用来进行战场的试验。
斐潜的声音沉稳有力,『曹军欲迫我于嵩南荆北决战,我偏固守不出。他若强攻,徒耗兵力于山道火炮之下;他若屯兵对峙,粮秣日蹙,军心必涣。待其师老兵疲,进退维谷之际,便是我南线诸军整合呼应之时……』
斐潜得到了夺取了温县的消息,也将此事告知了司马懿。
司马懿顿时就明白了斐潜的意思。
现在面临艰难抉择的,该着急的,不是斐潜,而是曹操!
司马懿拱手以应,『谨遵主公方略!懿当依托嵩山,以炮为盾,以精兵为刃,疲敌扰敌。使其进不能克,退则失据,空耗粮秣于泥泞之中。静待其变,再图后举!』
斐潜巡查了一圈,很快又离开了,但是就这么短暂的露个面,嵩山骠骑军营盘内的士气,便是陡然一震。
新到的援兵迅速补充到各个缺额的位置,操练的呼喝声穿透雨幕,比往日更加密集有力。
而四门火炮,则是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嵩山山麓几处视野开阔、土质相对坚实的预设阵地上。
避雨的木棚被搭建起来,沉重的炮身被固定在特制的木架上。
匠人们日夜轮值,用油布和草席反复擦拭、保养着炮身和那些特制的、装填着无数细小铁砂与碎石的散弹炮弹。
新木料、桐油和铁器特有的冰冷腥气,与荷尔蒙的气息混杂在雨雾里,让每一个人似乎都热血翻涌,期待着搏杀的那一刻来临。
……
……
嵩山以南,通往颍阴的官道,早已看不出什么像样子的道路模样,更像是一滩混乱的泥沼。
一片被无数车辙、马蹄和脚印反复蹂躏、又被连绵梅雨浸泡透顶的烂泥沼泽。
一辆辆运送粮草的辎重车,深陷其中,任凭车夫如何鞭打嘶吼,拉车的牛马也只是徒劳地喘着粗气,鼻孔喷出大团白雾,蹄子在黏稠的泥浆里打滑,车身却纹丝不动,甚至缓缓下沉。
不仅是牛马,一旁负责押运的辅兵和强征来的民夫,也个个如同泥猴一般,在齐踝深的泥水里咬着牙,用肩膀、用木杠,死命地去扛、去撬那沉重的车身,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混杂在雨声里。
他们是牛马不如。
牛马虽然会挨鞭子,但是就算是运输晚了,粮草少了,也不会被砍头。
但是他们么……
离这泥泞地狱不远,在一处相对干燥的高地,勉强搭起的,一处些许漏雨的草棚下,却是另一番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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