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送乌行(12) (第2/2页)
然而,战争这个事情,如果能被人精密控制,那简直就是个玩笑。
此时此刻,伏牛山上已经杀红眼的三方基层军士,与已经意识到局势发展的中高层,委实无人能够想到,就在数百里外,分战场的胜负已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倾斜。
彼处,双方在第一时间就在融化了不少积雪的田野中陷入到了进退不能的尴尬场景。
但是,这毕竟是刚刚过年,而且是第一天升温,指望着冰冻三尺一日融化,未免可笑……故此,随着日头偏西,土地竟然慢慢的重新坚硬起来,骑兵们在不顾惜战马的情况下,居然渐渐恢复了一定的机动能力。
这让所谓的烂仗重新恢复了某种可能。
之前停止了行动,躲在汝水下游远端的秦宝开始带领自己那一百踏白骑,再度尝试用偃旗息鼓的方式从田野的远端绕到后方,对尚师生进行斩首。
但是,局势比想象中变化的更快。
秦宝刚刚绕到已经在田野中不知道延伸了多远的战场远端,对方的援兵竟然到了。
来将打着一个“薛”字旗,兵力不多,两三百骑的样子。
坐在河堤上观战的尚师生看到断掌的薛亮打马引旗帜过来,明显不满:“如何只有薛太保一人?”
薛亮无语气急:“尚老将军问我?你不该在襄城郡郡治内与汝水南侧的我,还有伊阙的李尚书成犄角之势吗?如何轻易过了大留山?”
尚师生被问的一懵,旋即尴尬掩饰:“是我弄错了军令,以为是要去襄城县呢!”
薛亮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长呼了一口气,连连摇头,却强压下这个,转而询问战况。
“不分胜负,主要是午间相遇,田野下面化了雪,成了泥淖,冲不起来,不然老夫早就亲自上阵,把刘黑榥斩杀了。”尚师生自知理亏,闻言便有些小心,但还是藏着些跃跃欲试。“不过现在地面又重新硬起来,一会或许可以冲过去,薛太保来的好,待会助我!”
薛亮没有吭声,而是先翻身下马,也看了一下局势,却在瞥了眼身后那两百骑后直接摇头:“刘黑榥如何这般好杀?那张姓旗据说是张公慎,据说为人谨慎有度,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老将军,趁这个机会,咱们收拢部队,一起断后往回走吧!回到襄城郡中,你在汝水北,我在汝水南,老老实实等元帅回军便是。”
尚师生一时闷闷不应。
另一边,刘黑榥看到对方援军抵达后眼睛都直了,因为他也呼叫了援军!
没错,刘黑榥自诩的后手并不是秦宝和踏白骑,这些已经在他队中,如何当面说“还有后手”?而且援军数量虽然不多,却颇有实力,领兵的赫然是被人称为“小指挥”的登州总管程知理。
想想也是,河南大战,能招来的兵力都招来了,登州哪怕多是后备营,也该把程知理及其直属营头叫过来参战才对。唯独登州太远,而且程知理需要先协助转运登州来的物资,所以才来的这么晚,先去见了柴孝和,一直到昨日才与收集战马的刘黑榥等人相见。
双方约定,步骑混合的程知理顺着颍水外侧、背靠着荥阳走,刘黑榥等人是骑兵,顺着更深入敌境的汝水走,走内侧,两军相互并行,一起往伊阙方向进行军事扫荡,这样遇到敌人也能方便相互支援。
结果呢?
现在自己一马平川的援军未到,对方隔着汝水的援军却到了,这程知理怎么回事?还能不能好好做个大头领了?
他都能想象到已经绕到战场远端的秦宝此时有多无语。
思考再三,不敢擅自离开官道上指挥点的刘黑榥派出了一名传令官,告知侦查结果,两百骑、薛字旗,同时,自家援军没有任何动向,让秦宝自己决定是否继续突击斩首。
秦宝很快给出答案,他准备等等,如果对方没有撤退的意思,他就尝试进行突击,薛字旗大约是薛亮或者薛万论兄弟之一,并不能有效阻止他;反之,若是对方很快撤退,那他并不建议追击,而是应该尽快确定援军动向,避免新的麻烦。
刘黑榥自然同意,他已经想好了,不管这一战结果如何,他都要联合秦宝、张公慎一起在大会上弹劾程知理!
两刻钟后,尚师生还是没有动,而伴随着张公慎主动制造的混乱,秦宝毫不迟疑的在三百步外发动了突袭。
秦宝加上一百踏白骑,所当者,乃是年迈且没有上马还只剩二宝大将尚师生与断了手掌的二太保薛亮,外加尚师生本人四五十下马亲卫,以及薛亮带来的两百骑。
三百步,一旦提速,几乎是瞬息的功夫,但地面没有那么快再度封冻,战马也都优劣不一。
不得已之下,秦宝提前开启了真气,试图与其余踏白骑做个简单联结……尚师生真的老了,此时见到那标志性的真气,果然慌乱,只在亲卫援护下尝试匆匆上马,便是薛亮带来的两百骑,此时也明显慌乱,一时间马匹嘶鸣,人声扰攘……这一击应该是要成了。
可是,就在秦宝即将踏上官道那一刻,忽然间,一箭裹着断江真气自近处纷乱处疾速飞来!
不是射人,乃是射马!射的还是马腹!
秦宝猝不及防,但斑点瘤子兽却本能一般凌空一跃,并在空中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态扭动身体,硬生生擦着肚皮躲开了这一箭,却在随即落下时整个摔倒……秦宝被压在下面不说,与身后踏白骑的真气联结也断了。
当此之时,一骑自薛亮部属中突出,直奔此地而来,俨然是刚刚偷袭之人想要趁机补杀。
秦宝看的清楚,来人竟然是薛仁!
而再度出乎薛仁意料的是,秦宝晓得来人厉害,不顾一切单手持锏,支撑地面,那斑点瘤子兽竟然也趁机翻身站起,甚至还不顾肚皮上血渍淋漓,当众跳了一下,接着宛若无事马一般,驮着秦宝便往薛仁处冲去……好像它才是更主动要报仇那个似的!
河堤上,已经上马的尚师生遥遥望着这一幕,心情复杂,忍不住扭头对薛亮来言:“你看这龙驹,这本该是老夫的马!凑齐四宝,便是我得道的契机,如今反而只剩二宝!”
薛亮无语至极,直接呵斥:“尚将军,你迟早死在你的宝上!现在赶紧走!迟则生变!”
尚师生无奈,只能协助下令,让全军后撤!
此时,薛仁和秦宝已经交手,虽然秦宝真气特殊,又有龙驹在跨下,但薛仁也有一手好箭术,近则长枪,拉开几十步便直接引弓,再加上秦宝摔得那一下,两人竟然是棋逢对手一般,打的不可开交。
另一边,踏白骑们倒是想协助主将围猎薛仁,然而随着尚师生正式下令撤军,他们也被冲击,只能尽量留下一些东都骑兵以作补偿。
过了片刻,随着日头西下,薛仁眼瞅着尚师生、薛亮都已经撤退,也开始且战且退,一起顺着汝水往上游而退。
秦宝等人自然紧追不放。
天黑之前,两军一前一后,衔尾递进,一路抵达大留山。
到了此地,张公慎让亲卫吹响号角,汇集起了其余两人,然后直截了当:“日头不高了,追过大留山,便不好撤退,他们可以撤到郡城内,我们却没有立足之地……薛仁在此,委实是意外,我们援军又没有动向,不如止步回身。”
刘黑榥点点头,便要言语,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张着口,一时没有合上。
秦宝看着对方,心中微动,然后也鬼使神差一般:“不如再追一追……事情不成的话,我们可以掉头去东北面的箕山,过轘辕关,去荥阳……”
张公慎觉得莫名其妙,那样的话固然是能走脱,但要绕多远,人和马要多累?而且天色一旦暗下去,哪里还能指望什么像样的斩获?能有因为天黑路滑摔伤的减员多?
但是,他看了下其余二将,忽然间也没有了反对的意思,取而代之的,是试探性的目光。
很显然,三位被张首席都用内秀评价过的将领,此时一起意识到了一种可能的局部局势以及相对应的一种军事冒险可能成果。
“那就试试!”行军总管刘黑榥眯着眼睛,下达了军令。“按照秦二郎的方案走!大不了累一夜,逃回荥阳去!这些日子这般苦都吃了,还差这一日夜?”
其余二人立即表示了赞同。
伏牛山上,黜龙军开始大举撤退,两万多部队,十来个营,多为步兵,现在还有不少伤员,他们可不敢留在这里夜战……真要是硬打下去,司马正先退回去,再集中精锐杀个回马枪,全军崩溃了算谁的?
黜龙军撤退之后不久,东都军也开始撤退。
坦诚说,无论是哪一方,那些战前赳赳之人,经历了一场混战,大多丧失了之前的力气和态度,倒是三家领袖,虽然从头打到尾,却一直不倒架。
眼看着太阳西沉,身后部队已经下了山,并且越过了空荡荡的向城,张行也带着主动散去真气的踏白骑,维持着紧密阵型,顺着来时通道缓缓后撤。
司马正也转身离去。
但就在张行后撤过一处山坳,被遮蔽了视野时,司马正陡然回身,也不施展真气,更没有动用身外化身,而是捡起战场上被遗弃的一柄长矛,朝着那个山坳狂奔过去!
山麓上区,白横秋冷冷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表情。
下一刻,司马正登上山坳,高高跃起,却见到张行在内,两位宗师,两位成丹,数百踏白骑,早已经立定,面朝他严阵而立,俨然早有准备。
司马正心中一惊,动作却没有半点迟缓,手中真气几乎是爆裂一般绽放出来,然后将长矛极速掷出。
长矛破空,竟然如雷鸣动,直奔黄骠马的张行而去。
张行纹丝不动,而那长枪飞到跟前十余丈时,早有长生真气滚过,随即黑刀、黑水、狂风一起去卷,硬生生将其从空中拽了下来。
一直到此时,张行方才笑道:“司马二郎,你还不懂吗?于我而言,人既城垣,人既甲胄,人既刀枪,你单打独斗再厉害,便是修成了个巨灵神,又如何是我对手?”
司马正一枪掷出之前就已经晓得结果,此时也不管什么是巨灵神,只张口来笑:“张三郎,你这般得意,自以为万事在握,何不来东都一会?!”
张行笑的愈发从容:“正要去的!难道还能躲过这一遭?!”
说完,到底是打马回身,伴着夕阳下山去了,司马正也从容孤身往另一侧山麓而走……倒是山上的白横秋,早已经面色铁青,他如何听不懂这两个年轻人言语?
司马正果然已经晓得他自己是甲胄,是遗蜕,而且今日竟已经认定了只有张行可以取他了!
唯独哀嚎遍野,便是再有不甘,此时也只能忍耐。
天色暗了下来,数百里外的汝水畔,黜龙军追兵并没有太急,甚至两军主体一直相隔数里……尚师生、薛亮、薛仁等人引着东都最后一支成建制骑兵,终于辛苦抵达襄城郡郡城承修之下。
襄城郡郡城城墙上明显按照要求有了防御准备,乃是城墙密布郡兵,却不举火,这说明他们肯定接到了之前尚师生派来的传令官,可此时却不敢直接开门,只是要验证身份。
倒也说得通,谨慎为上嘛。
然而,只剩下二宝的尚师生如何能让城上官吏这般谨慎?他本人倒无所谓,关键是已经天黑,他的数千骑兵在旷野中被人衔尾追击,若没有立足之地,那可是真要了命!
于是乎,其人蹬着跟宝甲配套的宝靴腾起,直接落到城门楼上,便要执拿那说话的本郡官吏。
然而,二宝大将刚一出手,却忽然寒毛直立,单手还在往前伸,双腿却已经再度发力,尝试逃窜了,身上的宝甲更是如刺猬一般整个绽开。只是那手到底是被藏在暮色中的一名雄壮大汉给捉住,只顶着城门楼的垛口狠狠一掼,便将他从城门楼上摔下,龙鳞宝甲绽开的龙鳞此时成为他痛楚的根源。
这还不算,随着这一摔,城上竟然一起举火。
城上举火之后,远处数里之外,追兵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也瞬间举起了数百火把。
这个时候,城上方才松了口气,一人直接喝骂:“这都什么事情,你们这边的地名差点害死我老程!为什么襄城县不在襄城郡内?!”
薛仁还要腾起,刚刚去扶起尚师生的薛亮却已经大骇,赶紧又来抓住此人:“不要乱动,你自己应许的要听我军令!程知理是早许多年的知名成丹,你拿他不下!倒是这几千骑兵是东都最后骑兵,再不走,葬送在城下,如何去见元帅?!”
薛仁到底晓得要害,只按照薛亮要求,赶紧往掉头往北面绕城而走。
但黜龙军骑兵此时已经不顾一切奔袭而来,郡城更是在城头弓弩齐发的情况下四门大开,与之夹击,已成惊弓之鸟的东都骑兵只不过两三刻钟便彻底失了建制与秩序,陷入崩溃。
混乱中,便是薛仁、薛亮、尚师生三人也失了联系,很快便见到薛仁腾起,于夜中乱战,然后便有三个黜龙军成丹翻腾起来一起去战他,流光飞梭,年轻强悍如薛仁也狼狈不堪,摇摇欲坠,薛亮与尚师生哪里还不晓得此人结果?竟不敢乱起,只能装作寻常骑兵逃散。
然而,尚师生走到一处,跨下称不上劣马的战马忽然一个趔趄,将他摔倒,本能之下,立即腾起,结果刚一腾起,之前被程知理摔下的四肢胸腹便剧痛起来,复又仓促落下,抚着胸口躺在重新结冻的雪地里。
过了许久,方才缓过劲来,然后便赶紧去找自己刚刚不知道甩到哪里的提炉枪,结果刚找到,拄着站起,一股腥风便迎面而来,接着是一声熟悉的龙驹嘶鸣。
眼见秦宝提一杆大铁枪骑着斑点瘤子兽过来,已经认命的尚师生不由望天一叹:“天意如此!我既负元帅,葬送了东都最后甲骑,这枪终于可以赠你了!”
PS:签了一千一,那边出版社肯定是低估了榴弹怕水四个字的笔画,给了五个签字笔全用秃了,我自己又买了俩笔……坦诚说,不累,就是很枯燥,不停的重复,下午到晚上,第二天中午爬起来继续到傍晚,写的头皮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