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逆党(二合一) (第1/2页)
一行人朝着不远处的农庄田舍而去,那些死去的尸身都留在原地,并没有就地掩埋,更没有毁尸灭迹,他们只是将那些人放在这里,好让其亲人过来收尸。
陈易坐于马上,紧随秦青洛的步伐继续前进,心中接连有思绪掠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见这样一幕,如何能无动于衷?
这些匪徒想杀人抢马,想袭杀官兵,更冲撞安南王的阵列,依律格杀是自然之事,只是,是谁把他们逼作匪徒?
陈易深吸一气,按捺住心绪。
祝莪曾跟他讲过南疆的风土人情,其中更讲过南疆的世家大族,南疆不比中原来得礼秩有序,历代安南王都需常常巡视各地,其中最大的原因在于,各县都有土司世家,设有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土守备、土巡检等官,这些地方大族都是一条接一条的地头蛇,若不加以弹压,土司一旦做大便会反过来挤占王府,莫说是土司县,连直辖县的赋税人口都会袭夺,安南王若像中原皇帝般长自深宫死于深宫,只怕整座王府早就名存实亡。
因此,冲突厮杀向来不可避免,历代安南王府也极少做过裁军之举,有时南疆安定,无法以战练兵时,便会北上攻占西晋的川蜀一带,或是南下劫掠哀牢、若开、迦摩缕波等等小国,三百年来还数次进军天竺一带,历代安南王都掳掠过不少梵志女子为妃。
马匹越入庄园,寂静无声。
庄园内部并非中原一带豪奢的亭台楼阁,而是一个森严的坞堡。夯土垒砌的高墙圈出大片土地,里面是密集的低矮土屋和茅舍,间或有几处稍显齐整的青瓦院落,想必是管事或家丁住所。
田地划分得整整齐齐,但此刻田间地头空无一人,只有晾晒的谷物和几件破旧农具散落着。
显然是发现他们过来后,仓皇地清空躲藏起来。
队伍行进在坞堡内部的主道上,两侧土屋的门窗紧闭,偶尔能从缝隙中瞥见一双双充满恐惧、麻木的眼睛,旋即又隐没在黑暗中。
秦青洛端坐马上,玄铁面甲下的目光如针,缓缓扫过这片沉默的土地,铁鳞军骑士紧随其后,铠甲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刃口的寒光,无声地宣告着王府的威严。
沉重的马蹄声和甲叶摩擦的铿锵,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律动,敲打在每一个躲藏者的心头。
行至坞堡中心一处相对宽敞的晒谷场前,前方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头戴员外巾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同样衣着体面、但神色明显紧张不安的人,正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只是这些家丁个个脸色发白,眼神躲闪,握着棍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毫无气势可言。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正是此地的土司家主,他脸上堆满了笑,远远地便深深作揖,几乎将腰弯到了地上:
“草民刀承嗣,率阖庄上下,叩迎安南王千岁!王爷驾临,蔽庄蓬荜生辉,未能远迎,大罪!大罪啊!”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颤抖,显得极其惶恐。
南疆土司家主皆习汉语,所以字正腔圆,而等到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呼啦啦跪倒一片,口称“王爷千岁”,声音一下参差不齐起来。
秦青洛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刀承嗣等人,没有说话。
冰冷的沉默如同实质的压力,沉沉地笼罩在晒谷场上,跪着的人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轻颤。
就在这时,晒谷场边缘一处堆放柴草的草棚旁,一个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农似乎被这阵势吓懵了,忘了躲藏,也忘了跪下,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大胆刁民!见了王爷还不跪下!”刀承嗣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立刻厉声呵斥。
那老农被这呵斥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泥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泥土,枯瘦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秦青洛看向依旧保持着深躬姿态的刀承嗣,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金石般的冷硬:
“刀土司。”
“草、草民在!”刀承嗣连忙应声,头也不敢抬。
“方才庄外三里,树林边,”秦青洛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有数十匪徒袭扰王驾,已被本王亲卫尽数格杀。”
刀承嗣的身体猛地一僵,伏在地上的手痉挛了一下,他身后的众人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刀承嗣的声音带着哭腔,头磕得更低了,“定是……定是附近山里的流匪!蔽庄一向安分守己,绝不敢窝藏匪类!惊扰了王驾,草民万死难辞其咎!请王爷治罪!”
陈易骑在马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秦青洛似乎对刀承嗣的辩解毫无兴趣,她甚至没有追问那些“流匪”的来历,只是继续用那冰冷的语调说道:
“本王此来,是为核查南疆丁口田亩册籍。刀土司,你治下三寨十八庄,去岁上报丁口几何?田亩几何?今岁可有增减?”
刀承嗣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伏在地上,脑子飞速转动,声音更加谦卑:
“回……回王爷,去岁上报丁口两千七百二十一人,熟田三万八千三百亩……今岁……今岁风调雨顺,人口或有少许添丁,田亩……田亩也略有垦荒,具体……具体数目,还需庄内账房仔细核对簿册方能呈报王爷……”他回答得含糊其辞,末了殷勤讨好道:“敝庄虽然寒陋,也可勉力接王爷大驾一夜,明日就能将簿册呈上……”
安南王的声音微微上扬,平静道:“现在核对。本王在此,等你呈报。”
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刀承嗣还想开口,迎面见铁甲鳞光,再多的话也憋了回去,晒谷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刀承嗣等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陈易的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仿佛能穿透土墙,看到里面无数双同样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
…………
铁鳞军就地整歇,征用了庄园内各处房屋,刀家的大厅都挤满了铁甲,装饰的皮草一下踩得灰黑,刀承嗣吩咐仆役们送上种种美酒佳食,马厩里的战马们大口大口啃食着精饲。
兵过如匪,莫不如是。
甚至可以说,并未掳掠妇女擅杀百姓,更无强取豪夺,军纪已算极其严明。
陈易一路扮作亲卫已久,习惯自由来自由去的他略有不舒坦,此时也算喘了口气,能四处走动走动。
他先前留意到那战战兢兢的老农,看到他离去的方向,想了想,便朝那处而去。
那是间夯土垒砌茅草盖住的农舍,陈易直接推开了门,朝里面走去。
老农吓得目瞪口呆,还不待回过神来,便听人问道:“老伯,今年收成如何?”
老农还未回过神来。
陈易想了想,再问道:“这…就你一个人住?”
老农终于反应过来,木讷地摇摇头,颤颤道:“他、他们没、没穿衣服。”
陈易默然片刻,而后问道:“收成如何?”
老农还是没回答,屋子深处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陈易目光扫过这屋子:一个歪斜的泥灶,一口豁了边的破锅,墙角堆着几个空瘪的麻袋,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他放缓了声音,尽量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又问了一遍:“老伯,今年田里的收成…如何?”
老农似乎被这第三遍询问拉回了一点神志,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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