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图穷匕见 (第2/2页)
“现在!他们还要无耻地篡夺我们大公陛下改革的成果!让我们回到过去,去做他们的奴隶!”
“他们是做梦!想要我的女儿去他们的城堡里伺候他们的老爷,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圣西斯将与真正忠诚的子民站在一起,为了大公陛下,为了坎贝尔!为了荣誉!”
扯开嗓门呼喊着的百夫长拔出了军刀,瞪大的瞳孔里燃烧着怒火,恨不得将牙咬碎。
“所有人——”
“预备——!”
近三个月的训练已经让拉曼形成了肌肉记忆。
在“预备”这个词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枪托“咚”的一声抵在了肩窝。
三百步的距离对于老式燧发枪而言过于遥远,河岸边那些经验丰富的小伙子们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仍然在调整那还未形成的队列,以及看顾那些装着补给的驳船。
那些带队的百夫长也是一样,丝毫没有将那一支支对准他们的步枪放在眼里,因为在这个距离开火只是浪费士兵的体力和子弹——
他们毫不怀疑,直到那高举的军刀挥了下来。
“开火——!”
密集的枪声响起!
噼噼啪啪的爆响就像急促的雷霆,撕碎了奔流河畔的宁静。
岸边的小伙子们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嗖嗖飞来的子弹有些过于精准了,许多脑袋都开了花,鲜红的血液飘在河里。
起初他们的长官还没有在意。
毕竟枪声很远,而芦苇荡遮住了他们的视线,谁也不知道有谁中了枪,只知道自己还好好的。
甚至于河岸边的军官还在嘲笑对面的软弱,到了这份上居然还在用宝贵的弹药鸣枪示警。
一名士兵携行的火药是有限的,一般足够打三十发,若是胜负未分则进入刺刀拼杀环节。
谁先把火药打完,谁先尴尬。
然而“罗克赛1053步枪”的另一个可怕之处就在于,采用无烟火药的纸壳定装弹不但简化了士兵的装弹流程,还改变了坎贝尔陆军的弹药基数。即使是在不携带弹药包的情况下,一名列兵也能在口袋里装上六十发纸壳弹。
而如果是聪明的指挥官,事先做好了进攻或者防守计划,他们还能把弹药预先埋在挖好的散兵坑里。
用油纸包裹的子弹,只要不是掉进了水里或者在仓库里待了好几年,几乎是不会损坏的。
第一轮枪响停息,岸边的叛军仍然没有动静,死亡在诡异的气氛中弥漫,空气就像结了冰。
第一枪的确是警告。
如果他们扔掉武器逃跑,就能少流一点血,但很遗憾并没有人逃跑,政变仍在持续。
冬月的寒风冰冷刺骨,奔流河畔却没有结冰。
或许是人们嘴里呵出的热气融化了它们,又或者那薄冰结错了地方,结在了人们的心里。
拉曼感觉靠着他的肩膀在颤抖,他听到有人在低声祈祷,祈祷圣西斯显灵,让对面的人停下,又或者丢盔弃甲逃跑。
输给自己人并不丢人,他们本来也没有血海深仇,也许明天在酒馆里见到,他们还能一起勾肩搭背的喝酒。
然而对面没有逃跑,站在这里的他们同样没有后退一步,甚至没有将手中的枪口抬高。
或许他身旁那些雷鸣城的小伙子们心里都清楚,如果站在这里的他们输了意味着什么。
一切都会回到过去。
拉曼的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从一个手艺拙劣的木匠,到被工厂抢走了工作,最后自己也进了工厂里,在厂房与码头之间颠沛流离。
直到最近他才在军队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很明显他在这里也干不久,毕竟从来都是铁打的将军,流水的士兵。
他没有很远大的理想,甚至连小一点的也没有。
他也没有大公陛下的高瞻远瞩,更没有安第斯先生的财富,甚至连他的长官都比不了,那个像公鸡一样打鸣的家伙至少还有个女儿。
但他也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在昨天,那个戴眼镜的战友和他分享了一块抹着糖霜的糕点。那是家里捎给那小子的,众人起哄着见者有份,他便无奈地分给了大伙们。
拉曼从来没尝过那么美味的糕点。
以前他觉得艾琳说要让他们吃上蛋糕,他还笑话公主殿下何不食肉糜,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蛋糕已经在他的嘴里了。
他觉得那滋味真不错。
在那遥远闭塞的小村庄里,像牲口一样等着领主仆人们喂饭,他大概一辈子也尝不到这滋味儿。
更不会有人在篝火旁,一脸神秘地和他讲述科林亲王与艾琳公主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如今的生活或许不算完美。
但他不想失去。
或许他身边每一个沉默的士兵,想法都与他一样——
想要夺走这一切?
那就拿人头来换!
河岸边上,那一艘艘歪歪扭扭的小船终于全部停稳,叛军们带着他们的补给全都上了岸。
效忠于国王和伯爵的军官们终于注意到了河面上漂着的尸体和血。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片讶然,但那毕竟是别人的血,还不足以震慑他们心中的贪婪。
数以千计的征召兵在长官的命令下集结,排成了每一个坎贝尔人都再熟悉不过的阵型。
那同样也是米西熟悉的阵型。
飞在天上的她似乎被唤醒了恐惧的记忆,瑟瑟发抖的缩在低矮的云里不敢出来,任由冷风吹打着自己。
别说区区白银级——
在那对垒的两军之间,就算钻石级强者也得掂量一下,是否值得与那由众人凝结的强烈意志硬碰硬。
军乐手的鼓点响了起来,沉闷而压抑,催促着集结完毕的叛军们前进。
他们已经做好了还击的准备,却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故意让他们集结在一起……
时代已经变了。
拉曼身旁的百夫长没有丝毫犹豫。
后勤兵已经将一只只弹药箱放在了他小伙子们的脚边,而不远处的友军们也已经完成了集结。
他手中军刀再次挥向前方,向自己的小伙子们下达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命令。
“火力压制——”
“开火!”
奥斯历1053年12月,这注定是一个值得坎贝尔人铭记的冬月。
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忠于大公的坎贝尔第七千人队之第一百人队,向卢克维尔男爵的某支征召营队,打出了旧大陆从未有过的密集火力。
河滩上,那些同样善战的小伙子,甚至没来得及举起他们的燧发枪,就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弹雨打成了碎片。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战争——
完全是一场屠杀。
“砰!”
拉曼机械地扣动扳机,枪托撞得他肩膀生疼。他没有停顿,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熟练地拉开拉杆,往枪膛里塞进同样冻得梆硬的纸壳。
“叮——”
“嗖——!”
一枚流弹擦着拉曼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道灼热的血痕。
那大概是某个士兵临死前走火打出的一枪,毕竟这个距离没有任何指挥官会下令开火。
他丝毫没有察觉,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的金属拉杆上,以及前所未有虔诚地向圣西斯祈祷。
对面的叛军指挥官彻底懵了。
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火力,他们还在惯性地沿用过去的战术,接近射程之后开火……
然而仅仅一个呼吸之间,他们手上便有数个营队被打光了,只剩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
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恐惧,指挥作战的叛军千夫长发出了怒吼,下令让那被打光的千人队冲锋。
至少——
为后面的弟兄争取开火的时机!
“冲锋——!”
“趁着他们开火的间隙冲上去!”
听到冲锋的号角声,军乐手拔出了战刀,丢掉了腰间的军鼓,跟着士兵们一起发动了冲锋。
呐喊声在河滩边上响成了一片,如同那奔腾的潮水。他们咆哮着,冲锋着,试图利用公国军队开火的间隙冲上来。
然而他们很快失算了。
那“叮叮”作响的步枪就像根本不用装填一样,连绵不绝的枪弹汇聚成了一道死亡之雨。
他们以两秒一发的恐怖射速开火,而那冲锋的他们则一批接着一批死去。
卢克维尔男爵的最后一支营队,跟着战友们一起冲锋的瑟尔夫忽然感觉胸口一凉,就像被驴踢了一脚。
疼痛后知后觉的传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就无声的倒在了被热血融化的泥土里。
所幸的是,死亡并没有折磨他太久。
弥留之际,他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冰冷的脸,心中竟是涌起了一丝不算安慰的安慰。
至少……死在这里的人挺多的。
应该没有人会发现他背叛了大公,也没有人会因此为难他的孩子,以及他的妻子和父亲。
如果有来生,他还是会选择投胎到这里。
枪声渐渐稀疏。
在火炮营队推到土丘上之前,登陆河岸的叛军就已经被那密集的火力网打得溃不成军。
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与军官们终于选择了投降,包括了那些装扮成雇佣兵的莱恩骑士以及爵士们。
被吓傻了的他们就像落水狗一样,被愤怒的坎贝尔人捆成一团,扔在了板车上拉走。
奔流河畔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浑浊的河水上漂满了残破的尸体。
拉曼放下了滚烫的步枪,硝烟味熏得他睁不开眼,而当他终于努力睁开了眼睛,却又迷失在了原地。
他没有超凡之力。
但他今天杀的人,恐怕连白银级强者都会吃惊……
叛乱还在继续。
奔流河很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将那血水冲进海里。
拉曼忽然开始害怕了,如果迷宫里的恶魔在这时候倾巢而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然而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今年的冬月格外安静,尤其是骑在魔王头顶的雷鸣郡。
就在北方封臣的叛军与坎贝尔大公爆发血战的同时,那座被贵族们寄予厚望的雷鸣郡迷宫却安静异常。
没有一只恶魔趁火打劫。
唯一一只偶然“路过”的小恶魔,也瑟瑟发抖地缩着脖子,趁无人注意时躲回了迷宫。
除了唯一的例外——
那不是迷宫里的恶魔,而是来自遥远的地狱中心。
只见树林中,一位优雅的年轻女士正掩嘴轻笑,紫色的洋伞之下是一件华丽而单薄的黑色长裙。
她似乎不怕冷。
比起凛冽的寒风,更讨厌偶尔穿过乌云的阳光。
此刻那张精致的脸上正挂着病态的笑容,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非但没有令她恐惧,反而令那双猩红色的眸子露出了陶醉的笑意。
“库库库……这就是兄长大人的领地吗?”
不愧是名震地狱的恶魔——
“这血腥的气味儿,可真是让人愉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