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1/2页)
李善道的声音不高。
但一句话,就将驿馆堂内的气氛陡然从方才的悲怆转为一种紧绷的肃杀。
宇文化及离江都时,除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被杀,及江都太守陈稜等地方官员被留下了以外,其余的隋之在江都的朝中大臣,大都被他裹挟军中,带来了山东、河北。
他这一下兵败,现今从他逃窜去魏郡的只唐奉义、张轨等等他的少数心腹而已,其余的隋之江都朝臣,有的也趁乱逃走了,但仍有很多,俱被汉军将士擒获。——只从连着这两三日,川流不息被押入城内的隋臣身影有多少,就可知被汉军将士所擒之人的数目之众。
这些擒获的隋臣,的确是需要处置,而且不仅是需要处置,还得妥善处置才行。
一个来说,这些隋臣与“国玺”等宝相同,关乎隋朝的象征与权威,如果能将他们尽数消化掉,纳入李善道的“汉”,李善道这个军政集团的根基就会更稳,更具有“王统”之继承了。
再者,这些隋臣多出身於州郡名族,他们的家族基本上都是历代仕宦,不论本人到底有没有杰出的才干,就像郑元璹,其家族在地方上都有着深厚的影响力,如能将他们消化,纳入汉军体系,亦能相当有利於李善道其后的用兵、与洛阳和长安争夺天下。
但话说回来,强扭的瓜不甜,以上两条都是从“能够消化掉这些俘虏的隋臣”为出发点而言之,却这些隋臣愿不愿投降李善道?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则如果他们不愿降从?又怎么办?
李善道话音落定,堂中沉寂了片刻。
烛火在灯罩内不安地跳跃。
薛收、马周等亦伴从李善道来见了萧皇后、南阳公主。
短暂的沉默后。
马周起身,按着腰间佩剑,慨然说道:“大王!如大王所言,昏君虽暴虐残民,海内民怨,‘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顺天应命,大王因而起兵,奉行天讨,以为汤武革命之故事,然则,宇文化及为隋之臣,世受隋恩,却弑君篡逆,实天理难容!臣故以为,凡追随其之逆党者,亦悉背主之贼也!若裴世矩诸辈,与宇文化及同,俱为前隋重臣,食君厚禄,而昏君蒙难,不能死节,反屈身事贼,摇尾乞怜,尤其裴世矩,迎拜化及马首,忠节尽丧,真士林之耻!”
他踏前一步,剑穗随着动作剧烈晃动,语气斩钉截铁,“此等反复无常、毫无忠义廉耻之贼,留之何用?徒费粮秣,且遗无穷后患!今日能背昏君,明日焉知不会背大王?臣故斗胆,敢请大王,当机立断!裴世矩、崔君肃、何稠等一干从逆之恶,一体下狱,明正典刑!枭首传示,以儆天下!唯有如此,方能涤荡污浊,树我新朝刚正纲纪!”
注视了下李善道的神情,他补充说道,“大王,还有王轨、苏威!王轨身为东郡守臣,开门献城,不仅引狼入室,助纣为虐,而且险些害我黎阳失守、河北沦陷,罪亦不容诛也!苏威八旬之龄,两朝老臣,恬不知耻,昏君死后,往参宇文化及,臣为之羞!臣以为,亦应诛之!”
语气缓了下,他最后说道,“至若虞世南诸辈,虞世南尝乞代其兄而死,后被宇文化及等裹挟,乃不得不屈身於贼,心尚存义,情有可原。若能悔改,可予宽恕,以显大王仁德与胸襟。”
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坚毅与鄙视,按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显示出他嫉恶如仇的激烈。
仿佛只要李善道一声令下,便会立刻出去行刑。
只是让群臣议议裴世矩等被擒的隋臣,怎么处置。
马周倒好,却王轨、苏威也扯出来了。
而且一通话,杀气腾腾,如同冰水泼入滚油,堂内气氛瞬间炸开。
魏征眉头紧锁,清瘦的身躯缓缓而起,下意识地抚摸干净无须的下巴,看了看马周,沉吟稍顷,说道:“大王,臣愚见,马周此言差矣!”他语速不快,边想边说,说道,“诛杀首恶,以正视听,固有其理!然岂能不分主次,不辨情由,一概诛戮?”
他目光转向李善道,拱手肃然,接着说道,“大王明鉴!王轨献郡,苏威参贼,如若追究,固宜杀之,以明忠奸、立纲纪。然王轨已降大王,且其献城与贼之举,实力不如人,亦属为保全东郡士民不遭兵灾的无奈之为,情有可原;又苏威虽有过,毕竟年迈,且未直接参与弑君,其两朝老臣,侍奉隋室三十余年,亦曾有过功绩,至今有名望於海内。
“故臣之见,对此二人,或可稍缓其刑,予以改过自新之机,才可方示大王之宽仁。
“而至若裴世矩、何稠、崔君肃等人。臣愚见,彼等多是为宇文化及胁迫,刀兵加身,身不由己,遂不得不暂屈从宇文化及,非主动附逆。且此数人,皆一时俊彦。裴世矩老於政事,通晓四方;何稠精於营造,机巧无双;崔君肃历周入隋,明於典章。此等经世致用之才,若因一时失陷贼手而便尽数诛杀,岂非暴殄天物?更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魏征踏前一步,声音清朗如金石相击,跟着说道,“大王志在天下,欲涤荡乾坤,再造新朝,正当广纳贤才,收天下智勇为己用!岂能效匹夫之怒,徒逞一时快意?臣请大王,赦王轨、苏威、裴世矩、崔君肃、何稠等,令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此方为明主御世之道!”
他袍袖一拂,对比马周的按剑激昂,姿态凛然不可犯。
……
马周年轻,血气方刚,难免言辞锋利,并且他被李善道辟除之前,一直在乡间地方,寒士而已,对朝中大臣们过去的经历、其本身的能力也了解的不多。故而,他的建议就比较干脆,或言之血腥,但魏征人情丰富,对隋室朝中的大臣们也较为了解,听说过很多他们的事迹,是以建议就与马周截然不同。一个是建议全杀了,一个是建议全不杀。两人水火分明。
也确实是像魏征说的。
王轨、苏威不提,只就到眼下为止,所擒获到的隋臣中名声较大的裴世矩、崔君肃、何稠等人来说,这些人确乎是各有出色的才干。
裴世矩,就是裴矩。
他本名世矩,原本时空,入唐后,避李世民的讳,改名裴矩。
其出自河东裴氏,今年七十来岁了,也是个历经前代、隋朝的老臣。
曾出仕北齐,为北平王兵曹从事、高平王文学。
北齐灭亡后,他仕周,被时为定州总管的杨坚召为记室。
入隋,杨坚朝时,他以灭陈主将杨广元帅府记室的身份,参与了开皇八年的灭陈一战;开皇十年,他奉诏巡视岭南,时高智慧、汪文进等叛乱於江南,通路不通,他聚兵卒数千,与大将军鹿愿,先解衡州之围,继於大庾岭、原长岭屡破叛军,一路打到南海,成功地安抚了岭南二十余州,使南疆重归安定,由此之功,深得杨坚赞扬,得授开府,赐爵闻喜县公。
当时突厥强盛,而都蓝可汗之妻大义公主是北周的宗室女,於是突厥数为边患。开皇十三年,裴矩请求出使突厥,以巧言说动了都蓝可汗,使其杀掉了大义公主,减少了一些隋室的外患。历杨坚一朝,他相继出任过给事中、民部侍郎、内史侍郎、尚书左丞、吏部侍郎等职。
待到杨广继位,因西域各国商人多来张掖经商,诏命他专管其事。
裴矩在出掌西域通商的这个差事上,干的更是不错。他知道杨广有吞并西域的念头,就利用他收集到的资料,编撰了《西域图记》三卷,介绍了西域四十四国的国情,同时还绘制了地图,标出了从敦煌到达地中海的三条大道,便是后世历史上有名的“丝绸之路”。
简而言之,裴矩此人,确实是个文武兼资的能臣,能文能武,还有外交才能,胆识出众。
崔君肃、何稠等,在名声与能力上,不如裴矩,但也都各有其长。崔君肃亦是个历经周、隋两代的老臣,周时出仕,起家为道王宇文充的侍读,后出任颍川郡守,入隋后,历任司隶大夫、太常少卿,以清廉著称。何稠则擅长工艺,博览古图,多识旧物,仿制过波斯所献的金绵锦袍,既成,逾所献者。时因战乱不断,制作琉璃的手艺已失传很久,匠人无敢厝意,何稠以绿瓷为之,与真不异。并且,何稠的才华不仅在工艺上,更在军事建筑上颇有展现。大业八年,第一次征讨高句丽,杨广令何稠在辽水上造桥,两天而成;何稠还设计制造过“行殿”、“六合城”,一夜之内在前线合成一座周围八里、高十仞的大城,四隅有阙楼,四面有观楼,城上布列甲士,立仗建旗。次晨,高句丽人看见,惊奇以为是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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