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永和里 (第2/2页)
张敞迅速跟上张猛,虽然只见过今夜一面,但他已经知道了这位张公子的性子,生怕他在宦官面前露出破绽,张奂却留在原地没动。
两人一同走向院门,张敞低声对张猛说道:“张公子,待会儿无论发生何事,切记保持冷静,不要轻易动手,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烦。”
张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们走到院门前,张猛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院门。
院门外,几名宦官正不耐烦地等待着,他们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傲慢。阿福和几名家丁站在一旁,神色紧张。
“几位中涓,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张猛走到宦官面前,拱手行礼,语气恭敬。
领头的宦官斜睨了张猛一眼,尖声说道:“张公子,吾乃长乐五官史朱瑀,我们奉旨前来,有要事需立刻面见张大人。”说完,他又皱眉看了张猛身后的张敞一眼。
张猛见领头宦官的目光落在张敞身上,心中微微一紧,但面上仍保持镇定,他继续说道:“朱长史,家父上了年纪,夜间好静,已歇下了,若非紧急事宜,是否可以待天明后再行商议?”
朱瑀不为所动,语气冷硬地回应:“张公子,这是皇上的旨意,片刻也耽误不得。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此事确实紧急,还请张公子速速通报令尊。”
张猛无奈,只得再次拱手:“既然如此,几位中涓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家父出来。”他转身对张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此等候,自己则快步返回院内,去请张奂。
张敞站在院门口,尽量保持镇定,他对宦官们微笑点头,以示礼貌,同时心中暗自盘算,如果情况有变,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一会儿,张猛陪同张奂走了出来。张奂步履稳健,面容沉着。他来到宦官面前,拱手行礼:“几位中涓深夜到访,张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不知皇上有何旨意,需要张某办理?”
见张奂出来,朱瑀态度略有缓和,但仍不失威压:“张大人,有人密报,称窦武余孽潜入贵府,我们特来核实,还请张大人配合查验。”
张奂故作惊讶:“竟有此事?”他接着像是想起什么,指了一下张敞道,“这位张敞张大人确实曾在窦武府中任令史之职,只是他与窦武谋反之事并无瓜葛,先前朝廷已经几番审问过了。他今夜来此,原是有其他事务与我商谈。几位中涓这般阵仗,是否消息有误?”
“既是窦武府中令史,为何深夜潜入永和里张宅?”朱瑀继续逼问。
“这位中涓莫要乱说。窦武逆案事发前几个月,我就已非窦府之人,现下仍等待朝廷重新启复。且我虽深夜到访,却也是光明正大等待通报,由家丁引领入内,‘潜入’一词,实在是无从谈起,还望中涓慎言。”
“花言巧语!”朱瑀瞪了一眼张敞,看家丁们都低着头远远站着,知道一时半刻也无法验证张敞所言真假。他一挥手,身后的宦官立刻紧张地迈步向前,仿佛一群猎犬闻到了猎物的气味,准备随时扑进张府的大门。
“且慢!”张猛一步跨出,伸出手臂,阻止了宦官们的行动,“几位上差方才说奉皇上旨意搜查,敢问圣旨何在?”
“这,皇上下的乃是口谕,张公子这是何意?难道还要咱将圣上的金口玉言随身携带不成?”朱瑀一时语塞,勉强道。
张猛心知他手中必然没有圣旨,又道:“圣上的旨意自然无人敢质疑,但这夜深人静之时,若要搜查重臣之门,总该有个凭证吧?否则,我如何知道你们不是假借圣旨之名,行不法之事?若我张家丢失了什么,又该找谁理论?”
“事出匆忙——我们并未携带书面凭证,张公子若是心中有所疑虑,大可以随我们一同进宫,亲自向圣上求证。”朱瑀已是张口结舌,张猛心中明白,他三番两次把皇帝搬出来,也不过是狐假虎威,于是张猛不退反进,一步踏上,逼得更紧。
“上差此言差矣。我并非怀疑几位的身份,这黑灯瞎火的,我也不敢打扰皇上休息。只是若没有圣旨或凭证,便要气势汹汹翻我张府,岂不是让忠良寒心,让百姓误解圣上的仁德?若是真有需要,我张府自当敞开大门,但请几位上差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也好让我等心悦诚服。”
张奂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打圆场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下去!”他接着对朱瑀拱手道,“几位中涓若要查验,张某自当全力配合。”
张奂转身对家丁们吩咐:“阿福,带几位上差四处看看,不得有误。也别忘了,这里是朝廷重臣的府邸,不可毛手毛脚的。”
阿福领命,向宦官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跟自己走。那朱瑀靠着揭发窦武谋诛宦竖的功劳,才从曹节处得了这个差事,本想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遇到几个水泼不进的,气势上已是矮了一截,加之张府女眷们的居所不能进去,搜查也就成了走个过场,自然是一无所获。
朱瑀的目光不甘心地在张府的各个角落游移,最后停留在了张奂的书房兼卧室的门前。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断。
“现在,我们要搜查张大人的卧室。”朱瑀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张猛立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声音提高了八度,几乎是吼了出来:“这如何使得!卧室乃私密之地,岂能随意让人搜查!这是对我张府尊严的极大侮辱!”
张奂的反应则更为微妙,他装出一副极度为难的样子,脸上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深刻,他苦笑着连连摆手,那笑容中藏着无尽的无奈和哀求:“中涓大人,您这是要张某难堪啊。我张府虽是忠诚于朝廷,但卧室搜查,实在是有些越矩了。那不仅是张某的寝室,更是我处理政务的书房,存放着许多军事战报与朝廷机密文书。若是搜查中不小心弄丢了一两封,那可如何是好?这样的责任,你我谁能担待得起?”
朱瑀被张猛的愤怒和张奂的哀求弄得有些进退两难,他原本坚定的眼神开始闪烁,气势也随之一滞。他深知张奂在朝中的地位,不敢轻易得罪,但同时又担心无法向曹节交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动摇的内心:“张大人,您的顾虑我朱瑀自然理解,但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我们也是奉皇上旨意行事,这例行公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有什么闪失,朱某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张奂听出了朱瑀底气不足,他知道这宦官其实并不想在此事上过于纠缠,于是便乘势而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朱大人,既然您都说到这份上了,张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为了确保朝廷文书的安全,我希望能有我在场的情况下进行搜查,以免有任何不必要的误会。这样,既不违背皇上的旨意,也能保护我张府的清誉,您看如何?只是有言在先,我张府虽非金碧辉煌,但每一砖每一瓦都是清清白白,绝无藏污纳垢之地。只希望上差在查看之后,能还我张府一个清静。”
朱瑀闻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张奂的提议无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点了点头,回应道:“张大人既然如此说了,那朱某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张大人陪同我们一起,确保搜查顺利进行。”
就在朱瑀坚持要搜查卧室的瞬间,胡腾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听着张猛和张奂与宦官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迅速将窦辅带到张奂所说的秘密隔间。这个隔间是张府特地为紧急情况准备的,在书房的书架后面,隐藏着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滑动门。这个隔间设计精巧,不仅隔音效果好,而且从外面看与普通墙壁无异,不易被外人察觉。
胡腾轻轻地将窦辅安置在隔间的软垫上,低声安抚他:“小主人,你必须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我们会确保你的安全。”窦辅依旧紧紧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危险隔离开来。
在确保窦辅藏好后,胡腾才迅速回到卧室,心跳随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加速。
他瞥了一眼墙上那幅巨大的挂毯,那是张奂从西域带回的,图案以蓝色、红色和金色为主,在灯光下闪烁着丝质的光泽。图案边缘装饰着繁复的几何图案和植物纹样,斑斓鲜明,与中原的细腻画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挂毯的背景是一片辽阔的西域边疆风光,远处的天山山脉连绵起伏,山顶积雪皑皑,云雾缭绕,仿佛是传说中连接天地的建木。山脚下,一片绿洲点缀在沙漠与戈壁之间,绿树成荫,流水潺潺。在这片绿洲中,隐约可见一座古城的轮廓。城门口,商贾云集,驼队和马队穿梭其间。
挂毯的中央是一位身着战甲的古代英雄,他的面容刚毅,眼神坚定,似乎正指挥着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英雄的周围是纷飞的战旗和奔腾的战马,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挂毯上跃出。
挂毯的右上角,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洒在战场上,为激烈的战斗增添了一抹宁静与神秘。而在左下角,一队骑士正沿着蜿蜒的小路向着战场疾驰而来,他们或是援军,或是传递战报的信使,为整个画面增添了一种紧迫感。
挂毯采用了上等的丝绸和羊毛混合编织而成,质地厚重,触感柔软。挂毯的背面同样精致,密密麻麻的结绳技法显示出工匠高超的技艺,即使在西域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正是这样一条挂毯,为胡腾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挂毯的厚重和复杂图案完美地掩饰了背后的秘密,即使是最细心的观察者也难以发现其中隐藏的玄机。
胡腾深吸一口气,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张猛和张奂身上,他如同猎豹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向墙壁。他的动作轻盈而迅速,脚尖轻轻点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在宦官们准备踏入卧室的那一刻,胡腾已经跃起,他的手轻轻抓住挂毯的边缘,身体像一只蝴蝶般飘入挂毯之后。
挂毯在他的推动下微微颤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胡腾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他的眼睛透过挂毯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宦官们终于进入了卧室,他们的目光在房间内四处扫视,每一次靠近挂毯,胡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始终保持着静默,就像是一尊雕塑,融入了挂毯的英雄画面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胡腾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终于,宦官们完成了他们的搜查,带着不满和无奈离开了卧室。胡腾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的身体缓缓滑落,靠在墙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等张奂、张猛和张敞终于送走了朱瑀一行,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晨光熹微,府邸上空的一缕缕薄雾被渐渐升起的阳光驱散,但张府内的气氛依旧沉重。
张猛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整夜的紧张和愤怒都随着这口气排出体外。张敞一脸沉思,他知道这次夜访虽然暂时平息,但后续影响却不容小觑。
张奂显得有些疲惫,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他看了看天色,轻声说道:“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三人回到房中,先安顿好胡腾,张敞立刻去秘密隔间将窦辅接了出来。只见他依旧安睡,似乎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影响。
“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张敞勉强笑道,但随后想到窦家,又沉默不语。
张奂召集亲信,严肃地吩咐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半句。府中要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张府开始忙碌起来,但每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了夜的阴影,他们知道,这场风波或许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