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饯梅公赴杭》 (第1/2页)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开封东郊十里长亭处,已是人影攒动。
春风犹带寒意,吹动着在场众人的衣袂,却吹不散这股激昂的气氛。
正如晏几道所言,官家御赐诗篇的消息已悄然传开,那“暂出论思列,遥分旰昃忧”的诗句,如同一声明确的号令,打消了所有潜在的顾忌。
今日前来为龙图阁直学士、右谏议大夫梅挚送行的士人,不仅是为他饯别,更是以一种公开的姿态,捍卫此次省试的公正,慰勉这位“以清直闻”却代为受过的长者。
陆北顾赶到时,亭外空地上已停了不少车马。
他一眼便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欧阳修。
欧阳修今日是特意请假来的,未着官服,只一袭深色常袍,正与身旁的梅尧臣交谈。
青松社的才俊们大多都已到了,他们因用古文体,加上实力都不弱,故而在今年的礼部省试中皆榜上有名。
曾巩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沉毅,张载与程颢、程颐兄弟亦在一旁,几人似乎正就着什么事情低声交换意见。
陆北顾快步上前,先向欧阳修与梅尧臣郑重行礼,因为礼部省试锁院的原因,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两位了。
随后,他来到了其他几位友人的旁边。
渐渐地,除了他们这些青松社的成员,其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举子,只要是在这次礼部省试榜上有名的,有不少人都来到了这里,为梅挚送行。
至于消息是怎么扩散出去的,陆北顾就不得而知了。
又等了大概两刻钟,远处驶来了一队车马,正是要远赴杭州的梅挚及其仆从。
不过他们倒也不需要一路走陆路过去,只需把行李都卸到汴河支流的码头上,然后装船,顺着大运河南下即可。
梅挚来到长亭处,他虽遭外放,神色间却并无太多颓唐之意,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
众人与其一一见礼,梅挚也挨个谢过,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前来送行的面孔,尤其是欧阳修、梅尧臣,眼中终是泛起些许暖意。
他知道,这些人的到来,本身即是对他清誉最大的维护。
“在下才疏德浅,承蒙诸位相送,实在惭愧。”
梅挚这话说的可太谦逊了。
因为春天的清晨有些冷,欧阳修的酒糟鼻冻得都有些发白了。
此时,他抽动了一下鼻子,在一旁开口道:“公仪何必过谦?今日我等在此,非独为私谊,更是为公义官家已有明断,赐诗慰勉,杭州乃东南形胜之地,正需公仪这等清直重臣镇抚。”
这话既定了调子,也宽慰了友人。
“永叔说的是。”
梅尧臣接口道,他怕喝水太多去茅厕耽误事,所以早晨起来都没喝水,这时候声音难免有点发干:“杭城繁华,湖山秀美,正可涤荡胸中块垒,我等已赋得拙诗为公仪兄送行请永叔先来吧。”
欧阳修作为此次送行的核心人物,当众吟诵起昨夜斟酌已久的诗篇。
“《送梅龙图公仪知杭州》
万室东南富且繁,羡君风力有馀闲。
渔樵人乐江湖外,谈笑诗成樽俎间。
日暖梨花催美酒,天寒桂子落空山。
邮筒不绝如飞翼,莫惜新篇屡往还。”
欧阳修此诗将梅挚的杭州之任描绘得如同一次优游闲适的出游,尽可能地减少了贬谪之感,还定下了日后诗文往还的约定,从这些细节中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愧疚。
梅尧臣亦是吟了一首名为《送公仪龙图知杭州》的长诗,诗中把梅挚猛夸了一顿。
梅挚听罢,面露感慨之色,拱手道:“多谢圣俞兄。”
众人纷纷出言,或慰勉,或呈上早已备好的诗笺。
待年长的官员们都为梅挚送上了诗作,身为官员但并无差遣的晏几道则是上前一步,朗声道:“梅公清望,素为士林楷模,此次钱塘之行,正如欧阳公所言,乃官家信重他日梅公于西湖之上诗酒逍遥,莫忘寄予京中故人,使我等亦能神游东南形胜。”
“还是小晏会说,那你可有诗作啊?”
梅挚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笑着问道。
他跟前宰相晏殊的关系不错,故而对其幼子,态度也很友善。
“诗作没有,倒是有词作。”
晏几道吟了一阙《鹧鸪天》。
“绿橘梢头几点春,似留香蕊送行人。明朝紫凤朝天路,十二重城五碧云。
歌渐咽,酒初醺,尽将红泪湿襕衫。浙江西畔从今日,明月清风忆使君。”
这阙词虽然是小令,但却巧妙地将离别的愁绪转化为对未来的期许,冲淡了现场的凝重。
官员们都轮流送上践行诗词之后,轮到了尚未入仕的举子们。
陆北顾作为省元自然是第一个打头的,他其实之前没见过梅挚,所以作揖自我介绍道:“晚辈陆北顾,拜见梅学士。”
梅挚得知当面的年轻人是陆北顾,便温和地虚扶一下:“省元郎不必多礼。”
陆北顾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就的诗笺,双手奉予梅挚,朗声道:“晚辈谨呈拙诗一首,聊表敬意,为公饯行。”
“《饯梅公赴杭》
玉陛承恩重,霜台戢羽鹓。
风清吴会笔,月冷浙江辕。
谏草焚应尽,鲈莼意尚繁。
临歧无别语,不系去来痕。”
诗用上平十三元韵,格律严谨,以飞鸟比喻梅挚,既贴合梅挚身份遭遇,又精准地道出了此次送行的微妙背景,更对梅挚的品格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梅挚读罢,看了陆北顾一眼道:“省元郎此诗深得我心,多谢!”
日头渐高,随着梅挚与众人都叙话了一圈,登船出发的时辰便快到了,仆从也上前提醒。
此时,亭外临时设下的桌案上,饯行的酒盏已然斟满。
梅挚举起身前酒盏,环视众人,朗声道:“梅挚多谢诸位今日相送!山水有相逢,诸君保重,后会有期!”
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应和:“梅公保重!”
饮尽饯行酒,梅挚不再多言,对众人拱手一揖,转身上了马车。
车声辚辚,队伍缓缓启行,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欧阳修、梅尧臣、晏几道、陆北顾、苏轼、苏辙、曾巩、张载、程颐、程颢一众人等,依旧伫立在长亭之外,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
春风拂过,带来刮起来的土腥味与新草的清香。
此次声势浩大的送别,如同一则宣言,向天下宣布了他们的立场。
无论日后他们或亲密无间、或反目成仇,但在此时此刻,在捍卫嘉祐二年礼部省试结果这件事的立场上,他们是绝对一致的。
梅挚的车队已经消失在官道尽头,然而长亭外的众人却未立刻散去。
——接下来干嘛?
按理说,应该是各回各家了,但这让人多少觉得有些不尽兴。
这时候晏几道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古人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然我等相聚不易,不如借此机会,就近寻一处清静所在,再小聚片刻,以慰劳顿,诸位意下如何?”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性质截然不同。
这话要是欧阳修说,那就是拉帮结派,肯定要被攻讦的,但晏几道来说,那就是我家有钱,交个朋友。
此议立刻得到众人响应。
他们回去也就是睡个回笼觉,但今天都这么早起来了,肯定不是为了睡觉啊!
交友,才是主要目的。
毕竟都是马上要进入朝堂的人了,朋友自然是多多益善才好,免得以后遇到事了孤立无援。
而正常来讲,除了同乡聚会,来自五湖四海的举子们,其实是没有什么交友途径的。
毕竟大宋跟大明不同,对于形成“座师-门生”这种事情是非常之忌惮的,通过的考生最多也就是私下偷摸去拜访一下礼部省试的考官,很少有场合能光明正大地接触考官以及同年。
不过今日有着“给梅挚送行”这么一个由头,加上是晏几道提议的,欧阳修也只是文人雅会的参与者,故而即便有所交往,亦没什么妨碍。
欧阳修点了头,梅尧臣亦点头称善,他本就因好友外放而心绪难平,此刻亦不愿立刻回到颇为冷清的居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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