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甲映寒星 (第1/2页)
建武元年,夏六月。并州上党,北朝大桓车骑将军慕容垂的临时行辕,弥漫着一股难以消散的焦躁。一万精骑屯驻于此已近三月,日日操演,战马嘶鸣,兵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却始终等不来那南下的圣旨。慕容垂赤膊立于辕门望楼,虬结的肌肉在烈日下泛着古铜光泽,他烦躁地拍打着粗壮的栏杆,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南方层叠的山峦,仿佛要穿透那云雾,看到壶关的城堞。
“大哥!”一声清叱自身后传来。慕容垂回头,见妹妹慕容雪一身利落胡服,腰悬弯刀,快步走来。她眉目间与兄长有七分相似,却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英气与清冽,此刻柳眉微蹙,“又在望关兴叹?陛下严令不可擅动,你日日这般,士卒都跟着心浮气躁!”
慕容垂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像头被铁链拴住的猛虎:“雪娘,你懂什么!那杨匡小儿,竟敢裁撤北境军费!分明是藐视我大桓!壶关守将高肃,不过一守户之犬!若依我,三万铁骑一个冲锋,早将那破关踏成齑粉!何须在此空耗粮秣,磨钝刀锋!”他越说越怒,一拳砸在木柱上,震得望楼簌簌落尘。
“藐视?还是无奈?”慕容雪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雪般的冷静,“我随军医官,前日去附近村落采买药材,所见皆是面黄肌瘦!并州新附,民心未稳,仓廪空虚!大哥,你眼中只有壶关,可曾想过,若真的大军南下,千里粮道,需多少民夫转运?这些民夫的口粮,又从何而来?莫非也要如那西昌流民般,饿毙道旁?”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泼在慕容垂炽热的战意上。
慕容垂脸色一僵,瞪着妹妹,却一时语塞。他并非全然不懂,只是军人的悍勇与对功勋的渴望,让他选择性忽视了这些。“妇人之仁!”他最终低吼一声,甩袖便要下楼,“陛下命我‘相机行事’,总有我慕容垂雪耻扬威之时!”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如旋风般卷至辕门,马背斥候滚鞍落地,浑身浴血,嘶声喊道:“将军!壶关…壶关守军竟敢袭杀我巡边斥候小队!五人…五人尽没!只…只我一人拼死逃回!”
“什么?!”慕容垂双目瞬间赤红,血冲头顶!压抑了三个月的怒火与杀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杨匡!高肃!尔等找死!”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南方壶关方向,声如雷霆炸响:“擂鼓!聚兵!随本将军踏平壶关,为袍泽雪恨!”
“大哥不可!”慕容雪急步上前欲拦,“斥候冲突,缘由未明!恐是陷阱!需禀报陛下…”
“住口!”慕容垂暴喝打断,眼中已燃起嗜血的疯狂,“此乃‘相机行事’!高肃先动的手,便是给了本将军天大的理由!陛下那里,踏平壶关后自有分说!传令!全营披甲!一个时辰后,兵发壶关!”战鼓声如闷雷般隆隆响起,瞬间点燃了整个军营。慕容垂的悍勇与刚愎,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慕容雪看着兄长狂热的背影,又望向南方那未知的关隘,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
壶关之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守将高肃扶着冰凉的雉堞,望着关外北朝军营骤然掀起的喧嚣烟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边,副将王敢,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精瘦汉子,声音嘶哑:“将军…我们…我们没杀他们的斥候!那队北虏斥候明明是自己越界深入二十里,被我们喝止后反而先放冷箭,伤了我们两个兄弟!我们才被迫还击…他们自己撤退时慌不择路,坠入深谷…”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高肃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愤。他何尝不知是北朝挑衅在先?但慕容垂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借口!一个点燃他胸中战火、撕破那脆弱和平的借口!他看着关墙上那些面黄肌瘦、甲胄不全的士兵,看着垛口后稀疏的滚木礌石,还有那些因缺乏油脂保养而弓弦松弛的弩机。度支司拨来的那点可怜的军资,连修补城墙的缺口都不够!裁军…大王裁军的苦果,此刻便要由这八千将士,用血肉之躯来吞咽了。
“报——!”瞭望哨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将军!北…北朝军营辕门大开!骑兵!全是骑兵!正向我关扑来!看帅旗…是慕容垂!”
关墙之上,瞬间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牙齿打颤的声音。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关墙石阶上响起:“壶关守军何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色布衣、背着沉重藤箱的年轻女子快步登上关墙。她布衣荆钗,不施粉黛,面容清秀却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一双眸子清澈而明亮,此刻正灼灼地看向高肃。正是西昌镇北将军邓羌的独女,邓瑶卿。她自幼随父习武,更拜名医为师,学得一身岐黄之术,此次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北上壶关,为军中效力。
“瑶卿?胡闹!此地凶险,速速回去!”高肃又惊又怒,他与邓羌是过命之交,视邓瑶卿如侄女。
邓瑶卿却一步不退,迎着高肃的目光:“高叔父,瑶卿非为观战而来!我是医者,壶关将士若有伤损,此地便是瑶卿的战场!”她目光扫过关墙上那些年轻而恐惧的脸庞,声音提高,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将士们!北虏虽悍,然我壶关雄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瑶卿在此立誓,只要一息尚存,必与诸君同守此关!我身后藤箱,便是诸君性命之托!”她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悄然注入这冰寒的绝望之中。士兵们望着这位将军之女坚毅的身影,眼中的恐惧似乎被冲淡了一丝,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
高肃看着邓瑶卿清澈而决绝的眼神,喉头滚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猛地转身,拔出佩刀,刀锋指向关外那越来越近、卷起漫天烟尘的黑色铁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盖过了呼啸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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