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甲映寒星 (第2/2页)
“西昌的儿郎们!贼虏欺我太甚!今日,便让他们看看,我壶关八千壮士,骨可断,血可流,关——不可破!弓弩手——上弦!滚木礌石——准备!人在关在!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起初是稀稀落落的回应,旋即汇聚成一股悲壮决绝的声浪,冲上云霄!邓瑶卿迅速打开藤箱,麻利地布置起临时的救护区域,动作沉稳,眼神专注。高肃则像一尊铁铸的雕像,伫立在关墙最前沿,死死盯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死亡风暴。他那身斑驳的旧甲,在残阳下,竟映出一片如血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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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城,皇城深处。
萧胤放下手中那份来自并州上党的紧急军报(慕容垂声称壶关守军袭杀斥候,他已“相机行事”兵发壶关),眉头紧锁。他踱步到殿外高台,俯瞰着这座在暮色中渐次亮起灯火的新都。万家灯火,平静祥和,仿佛关外的烽火远在天边。
“陛下,”司徒崔宏不知何时已侍立一旁,声音低沉,“慕容将军…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壶关…高肃…”萧胤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白玉栏杆。他并不全信慕容垂的报告,那匹夫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他更在意的是此举带来的后果——是能一举敲开西昌北大门,震慑南朝?还是…会陷入泥潭,打乱他精心筹划的整体布局?他胸中那吞并天下的雄心从未熄灭,但帝王的理智又让他对慕容垂的冒进生出强烈的不满与隐忧。这种矛盾,在他冷峻的面容下激烈碰撞。
“传旨,”萧胤的声音在暮色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命上党邻近诸郡,即刻筹措粮草,火速运往慕容垂军前!告诉他,朕给他十日!十日之内,朕要看到壶关城头,插上我大桓的玄色龙旗!若十日后关隘未破…”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让他提头来见!”
崔宏心中暗叹,陛下终究还是选择了支持,或者说,是骑虎难下。他躬身领命:“老臣遵旨。然…是否需另遣一军,以为策应,或防东盛…”
“不必!”萧胤断然挥手,傲然之气勃发,“若连一个残破的壶关都拿不下,慕容垂也枉称我大桓名将!至于东盛李曦…”他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那老狐狸,此刻怕正端坐广陵,等着看朕的笑话,也等着捡便宜呢!他不动则已,若敢妄动…哼!”他未尽之言,蕴含着凛冽的杀机。然而,在内心深处,一丝对慕容垂能否如期破关的不确定,以及对李曦这只老狐狸真正动向的警惕,如同细微的芒刺,悄然扎下。
夜色渐浓,天启城的灯火辉煌之下,帝王的身影在露台上显得格外孤高,也格外凝重。北地的风,带着远方隐约的杀伐气息,吹动着他的玄色龙袍,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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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关之外,杀声震天!
慕容垂亲率三千铁骑,如同黑色的狂飙,卷起冲天烟尘,直扑壶关城门!箭雨如飞蝗般从关墙倾泻而下,不断有骑士中箭落马,被后续的铁蹄踏成肉泥。然而北朝骑兵的冲锋势头丝毫不减!他们顶着盾牌,悍不畏死地冲到关下,架起简陋的云梯,挥舞着战刀,疯狂向上攀爬!
关墙之上,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滚木礌石带着雷霆之势砸下,惨叫声不绝于耳。滚烫的金汁兜头浇下,皮肉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高肃身先士卒,挥舞着沉重的战刀,在垛口间来回冲杀,哪里危急便出现在哪里,刀锋卷刃,浑身浴血,如同浴血的修罗!邓瑶卿穿梭在伤兵之间,素色布衣早已染满血污,她动作迅捷如风,止血、包扎、甚至用银针刺穴为重伤者吊命,清秀的脸上沾着血污,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顶住!给我顶住!”高肃一刀劈翻一个刚探出头的北朝悍卒,嘶声怒吼。一个北朝士兵趁乱攀上垛口,狰狞着扑向正在救治伤兵的邓瑶卿!邓瑶卿头也未抬,反手从药箱旁抽出一柄尺许长的柳叶刀,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入那士兵咽喉!动作干净利落,毫无花哨,尽显将门虎女的英姿!
慕容垂在关下督战,看着己方士卒如同割麦子般倒下,而那座看似残破的关隘却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心中焦躁更甚。“废物!一群废物!”他咆哮着,夺过身旁亲卫的强弓,搭上三支狼牙重箭,弓开如满月,瞄准关墙上那杆猎猎飘扬的“高”字将旗!
“嘣!”弓弦炸响!三道致命的乌光撕裂空气!
高肃正奋力格开两柄刺来的长矛,眼角余光瞥见寒光,怒吼一声:“将军旗!”却已救援不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素色身影猛地扑向旗杆!
噗!噗!噗!
三支重箭,一支射穿旗杆,两支狠狠贯入那素色身影的后背!
“瑶卿——!”高肃目眦欲裂!
邓瑶卿身体剧震,口中喷出鲜血,却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抱住了将倾的旗杆!那面染血的“高”字大旗,终究没有倒下,依旧在漫天箭雨与硝烟中,倔强地飘扬!
“邓姑娘!”“医官!”关墙之上,悲愤的吼声震天动地!士兵们如同被激怒的狮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悍,将攀上城头的北朝士兵狠狠砍杀下去!
慕容垂看着那面在血泊中依旧不倒的旗帜,看着关墙上西昌守军陡然爆发的死志,握着强弓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脸色铁青。首轮猛攻,竟在这残关之下,折戟沉沙!
残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关前旷野,也映照着关墙上那面浴血的大旗和倒下的素衣身影。壶关,在绝望与血勇中,艰难地熬过了第一个血腥的黄昏。而更漫长的黑夜与更残酷的攻防,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