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旗卷残阳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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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城,紫宸殿。
柔嘉纤纤玉指拨动着焦尾琴弦,《清心普善咒》的旋律如潺潺溪流,试图安抚殿中弥漫的沉重。萧胤端坐御案之后,面无表情。壶关的军报尚未送达,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笼罩心头。柔嘉的琴音越是清越,他胸中的烦躁就越是难以抑制。邓瑶卿那双在梦中质问他的清澈眼眸,与慕容垂焦躁的咆哮、崔宏忧虑的面容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
“陛下,”柔嘉一曲终了,声音柔婉,“琴音虽微,或可稍解烦忧。壶关之事,慕容将军定不负陛下重托…”
话音未落,殿外陡然传来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和声嘶力竭的呼喊:“八百里加急!壶关军报——!”一名风尘仆仆、甲胄带血的传令兵几乎是撞开殿门,扑倒在地,手中高举着染血的军报卷筒!
柔嘉的琴音戛然而止,脸色微白。
萧胤猛地站起,眼中精光爆射!他几步上前,劈手夺过卷筒,扯开火漆!目光如电扫过军报上的字迹:夜袭受挫…死士折损殆尽…伤亡逾三千…守军顽抗…慕容将军…下令收兵…壶关…未克…
“废物!一群废物!”萧胤的怒吼如同雷霆,瞬间炸碎了殿内虚假的宁静!他手中的军报被狠狠摔在地上!慕容垂!竟敢违抗他的死命令!竟敢收兵!壶关未下!奇耻大辱!他胸中积郁的怒火、挫败、以及对那“尸山血海”预感的应验,瞬间化为焚天的烈焰!什么权衡!什么隐忍!他需要的是胜利!是铁血的证明!
“来人!”萧胤双目赤红,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传旨!着虎贲中郎将拓跋雄,即刻点齐三万禁军精骑!朕要亲征壶关!朕倒要看看,那高肃的骨头有多硬!那邓瑶卿的命有多长!朕要亲率铁骑,踏平壶关!鸡犬不留!”帝王的咆哮在殿宇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这一刻,什么崔宏的谏言,什么邓瑶卿的质问,都被那滔天的怒火和征服欲彻底淹没!他要亲自去,用最狂暴的方式,碾碎一切阻挡他意志的障碍!
柔嘉看着帝王狂怒的背影,看着地上那份染血的军报,指尖冰凉,琴弦上残留的余音仿佛也带上了血腥气。拓跋雄,那是萧胤麾下最冷酷、最嗜杀的猛将…陛下亲征…壶关,怕是真的要化为一片焦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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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荆州,灾民营地。
晨光熹微,驱散了连日的阴霾。经过数日的紧急赈济和疏浚,洪水退去,灾情初步得到控制。一排排简陋但整齐的窝棚搭建起来,粥棚的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气和一丝微弱的生机。灾民们脸上的绝望稍减,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微弱期盼。
杨匡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看着下方渐渐恢复秩序的营地。他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青袍,清瘦的脸庞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却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陈芷兰搀扶着已经退烧、能勉强行走的弟弟,站在人群中,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她已主动加入帮忙照顾幼童和病患的行列,动作麻利,神情专注。
郡守快步走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后怕:“大王!天佑西昌!据壶关急报,高将军率部死战,昨夜击退了慕容垂的亡命夜袭!壶关…守住了!”他声音颤抖,这消息如同久旱甘霖!
杨匡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守住了!高肃!邓瑶卿!八千将士!他们真的守住了!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狂喜、酸楚与无尽敬意的洪流冲上心头!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胜利,是用何等惨烈的代价换来的!但无论如何,守住了!为西昌,为那些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子民,争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好!好!好!”杨匡连道三声好,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高将军忠勇!壶关将士壮烈!孤…代西昌万千生民,谢他们!”他对着壶关的方向,深深一揖。起身时,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下方渐渐有了生气的灾民营地,扫过陈芷兰那双带着关切和敬慕的眼睛,心中那“固本培元”的信念从未如此刻般坚定!他转向郡守,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孤旨意!第一,荆州所有参与抗灾之官吏、兵卒、民夫,皆记功行赏!第二,即刻组织灾民,清理废墟,疏通道路,抢种冬麦!所需农具、种子,由郡库拨付,不足部分,从孤的内帑中出!第三,开常平仓,设义塾,收容无依孤儿!孤要这荆州之地,在寒冬来临之前,恢复生机!孤要这西昌的根,扎得更深,更稳!”
“臣…遵旨!大王仁德,泽被苍生!”郡守激动地跪地领命。他看着杨匡在晨光中挺立的身影,看着下方因“壶关守住”的消息而渐渐聚拢、眼中燃起希望的灾民,心中感慨万千。这位年轻的君王,在泥泞与刺杀中未曾退缩,在捷报传来时未曾忘形,心中装着的,始终是这疮痍的大地和无助的黎庶!这,或许才是西昌真正的希望所在!
陈芷兰听着杨匡一条条清晰有力的旨意,看着他清瘦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背影,心中那点因一碗热粥而萌生的情愫,悄然生根,化作了深深的敬仰与追随之心。她轻轻握紧了弟弟的手,仿佛握住了这乱世中,一份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