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骨声寒 (第2/2页)
“将军……”旁边的副将也看到了军令内容,脸上同样写满了不解和憋屈,“我们……我们就这样走了?那老狗……”
赵猛猛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泥土气息的空气,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得如同铁块。林宇的帅令,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明白林宇的深意,明白这“引而不发”的威慑比直接攻城更能摧垮敌人,也明白此刻退兵是战略所需……可这口气,这口为死难弟兄讨还血债的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将他撑爆!
他霍然转身,面向肃立的军阵,玄色披风在冷雨中猎猎作响。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阴沉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直指成都府!
“传令!”赵猛炸雷般的吼声,带着无边的恨意和一丝强行压抑的悲怆,响彻整个军阵,甚至压过了风雨之声,“炮队!目标——成都府东门城楼!最后一次校射!给老子瞄准了!让城里的狗官们看清楚!看清楚这炮口!记住这炮口!”
“得令!”炮队官嘶声回应,令旗猛挥!
三门虎蹲炮的炮口,在炮手们沉默而迅捷的操作下,再次微微调整角度,黝黑的洞口如同三只冰冷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最后的死亡威胁,“盯”住了远方城楼最高处那面在风雨中无力飘摇的明黄旗帜!
“放——!”赵猛的声音如同惊雷炸裂!
轰!轰!轰!
三声巨大的轰鸣猛然撕裂了清晨的寂静!炮口喷吐出炽热的火舌和浓烟,三枚沉重的空包威慑弹(仅装填火药,无实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死神的狞笑,狠狠地砸向成都府东门城楼前方的开阔地!
嘭!嘭!嘭!
巨大的爆炸声在距离城墙尚有百余步的泥泞地上响起!泥土、碎石、积水被狂暴的气浪掀起数丈高!强烈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城墙上!虽然并未造成实质破坏,但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和近在咫尺的毁灭景象,让城楼上本就惊惶的守军瞬间魂飞魄散,不少人吓得瘫软在地,甚至有人失声尖叫!
硝烟弥漫,刺鼻的硫磺味在冷雨中迅速扩散。
赵猛缓缓收回指向成都府的佩刀,刀尖斜指地面,雨水顺着血槽不断滴落。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在硝烟中仿佛瑟瑟发抖的城池,眼中燃烧的怒火渐渐化为一种冰冷刺骨的刻骨恨意。
“撤!”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标——重庆府!开拔!”
沉重的脚步声、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再次响起。玄色洪流在弥漫的硝烟和冷雨中,如同退潮般,缓缓转向东方。炮口虽已转向,但那三声惊天动地的炮响,如同最后的死亡宣告,已深深烙印在成都府每一个人的心底。悬顶之剑虽暂时收回,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将永远伴随着这座城池,直到清算之日真正降临。
北京,乾清宫西暖阁。
崇祯帝朱由检背对着御案,负手而立,身形在巨大的宫灯下显得有些单薄。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寒风呜咽。御案上,温体仁那份字字诛心的奏本,与林宇、陈茂的奏章并排放着,如同三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心头发闷。
他烦躁地在暖阁内踱步,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林宇的奏章,字字铿锵,证据凿凿,陈茂的罪行令人发指,其除奸之心似乎昭昭。可那兵围省府、炮指衙门的举动……崇祯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温体仁那句“此例一开,国将不国”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武将的失控,是皇权威严的挑战!林宇此举,无论初衷如何,其跋扈之态已显露无遗!
而温体仁的奏章,则如同最精准的毒刺,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藩镇。林宇在新军根基深厚,如今又挟“除奸”之名,若再纵容其掌控全川……崇祯不敢再想下去。
“陛下,”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份新的、盖着四川按察使衙门火漆的密报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四川按察使密奏,林宇……已遵旨撤兵了。其部已于今日午后退离三十里驿,回返重庆府。只是……撤兵前,其部将赵猛下令炮击成都府城前空地,炮声震天……”
崇祯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他还敢炮击?!他想做什么?示威吗?!”声音在空旷的暖阁里显得有些尖利。
王承恩连忙躬身:“按察使奏报,言其炮击之处距城墙尚远,未造成损伤,乃空包威慑弹。意在……震慑。”
“震慑?好一个震慑!”崇祯冷笑一声,胸膛起伏,“他眼里还有没有朕!有没有朝廷!”他走到御案前,目光再次扫过温体仁的奏本,那“勒令撤兵”、“押解进京”、“相机镇压”的字眼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却又无比符合他此刻的心境。
林宇的撤兵,并未平息他心中的怒火,反而更像是一种被逼无奈的敷衍,那最后的三声炮响,更是赤裸裸的挑衅!温体仁说得对,此风绝不可长!若不对林宇加以严惩,日后边将悍臣,谁还会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崇祯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特有的冷酷与决断。他不再犹豫,抓起朱笔,蘸饱了浓艳如血的朱砂,在温体仁那份奏本的末尾,力透纸背地批下几个鲜红的大字:
“如拟。严旨申饬林宇跋扈,责令其闭门思过,静候三法司查勘!川省军务,暂由都指挥使司代管。陈茂一案,着三法司并锦衣卫,速遣干员入川,严查!钦此!”
朱批落下,殷红刺目。崇祯丢下朱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冷酷的决定。他疲惫地挥挥手:“即刻发还内阁,明发上谕!”
“遵旨!”王承恩躬身应诺,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份承载着帝王意志和朝堂汹涌暗流的奏本与朱批,退出了暖阁。
暖阁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崇祯年轻却已显憔悴的脸庞。他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心中一片纷乱。他隐隐觉得,自己批下的这道旨意,或许并未能真正平息川省的惊涛骇浪,反而更像是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又添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而此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温体仁府邸书房内,看着那份誊抄回来的、带有鲜红朱批的旨意,枯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阴沉而得意的笑容。林宇这把锋芒毕露的刀,终于被他暂时套上了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