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西引 (第2/2页)
“哦?木匠之子?”徐酃笑容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那你觉得,这学堂所学,与你父亲所授的‘手艺’,孰优孰劣?”
学子愣了一下,认真想了想:“手艺是爹教的,吃饭的本事。学堂里学的…像…像给本事加了双眼睛,看得更清,算得更准!”
“加了双眼睛…妙喻!妙喻啊!”徐酃哈哈大笑,仿佛真心被这朴实的回答打动。然而他转身背对学子时,眼底的寒意却一闪而过。潜移默化!这才是最可怕的!让这些底层工匠之子都觉得学堂所学能“加双眼睛”,长此以往,谁还信那些皓首穷经的圣贤书?谁还敬畏朝廷的纲常名教?
涂山工坊后山,“清心苑”。
竹影婆娑,清泉淙淙。静室内,柳如烟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紧咬着下唇。她右臂套着那副带弹性铰链的护腕支架,正用尽全力,缓慢而艰难地抬起、放下,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左肩伤口,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发丝。
吴明远在一旁紧张地盯着,手中拿着观察器,随时准备喊停。林宇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
“歇…歇一下…”柳如烟喘息着,右臂无力地垂下,微微颤抖。
“不可!”林宇的声音斩钉截铁,“此时停下,前功尽弃。痛,是筋络在复苏,气血在冲击‘锻骨’与血肉的隔阂。再抬十次!”
柳如烟猛地抬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迎上林宇那不容置疑的目光,那丝怒意又化为倔强。她深吸一口气,牙关紧咬,再次发力!右臂颤抖着抬起,动作比之前更加缓慢,每一次抬升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
十次!如同攀登十座刀山!当最后一次艰难完成,她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靠在软垫上,大口喘息,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挑战极限后的疲惫与亢奋!
林宇这才微微颔首。他走到榻前,拿起那个冰冷的金属手指套,动作精准地套在柳如烟毫无知觉的左手五指上,用细带固定。然后,他用自己的右手,握住金属指套的“手腕”部分,开始极其缓慢、轻柔地活动那些金属关节。
咔嚓…咔嚓…
细微而冰冷的机械摩擦声在静室内响起。柳如烟那几根苍白的手指,如同提线木偶,在金属框架的牵引下,极其僵硬地、被动地做出屈伸的动作。没有任何感觉,只有视觉上那怪异的联动。
“看仔细。”林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引导着她的目光,“记住这运动的轨迹,记住肌肉(他用了这个词)被牵拉的极限。日后,需用意念,尝试去‘命令’它动起来。哪怕只有一丝震颤,便是成功之始。”
柳如烟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那只被金属包裹、被外力操控的左手。屈…伸…屈…伸…冰冷的金属光泽与她苍白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屈辱?不甘?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征服欲!她要将这冰冷的异物,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新的武器!
意念…命令…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动!给我动!
成都府,钦差行辕(临时)。
徐酃看着手中胡镇呈上的一份密报,眉头紧锁。密报详细记录了他在重庆“体察民情”的所见所闻:秩序井然的街道、踊跃购粮的百姓、专心求学的孩童…还有赵猛那油盐不进的“热情”和新军士兵那无声的威慑。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他不安的事实——林宇在川东的根基,比他预想的更稳,民心可用!
“大人,不能再等了!”胡镇压低声音,带着焦躁,“林宇根本无意接旨入京!他在拖延!在加固他的独立王国!温阁老那边…”
“急什么!”徐酃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眼中寒光四射,“根基稳?民心固?哼!本官偏要给它撬开一道缝!”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成都阴沉的天空,一个毒计在脑中成型。
“胡镇!”
“卑职在!”
“立刻动用我们在川西的所有暗线!尤其是那些对林宇‘新政’不满的士绅、被新军剿匪断了财路的地方豪强、还有…那些对新式学堂抢了他们私塾生源的酸儒!让他们动起来!”
“动…动起来?”胡镇一时不解。
“散布流言!要更恶毒!更具体!”徐酃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针,“就说林宇在‘鬼见愁’剿匪所得金银堆积如山,却只拿出九牛一毛‘济民’,其余尽入私囊!说那‘济民粮铺’的粮,实乃强征于民,低价收,高价沽名钓誉!说新式学堂教授奇技淫巧,悖逆圣人之道,更暗中传授无君无父的‘异端邪说’!还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最阴毒的光芒,“就说柳如烟那女匪首,被林宇以妖术续臂,实乃妖孽化身!新军能屡战屡胜,皆因林宇驱使妖邪之力!”
胡镇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太…”
“太什么?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徐酃厉声道,“流言如水,无孔不入!只要有一丝缝隙,便能渗透!本官要让这些声音,在川东的市井乡野,如同瘟疫般蔓延!让那些买到平价粮的百姓心生疑虑,让那些送孩子入学的父母心生恐惧,让那些新军士兵在‘妖孽’的阴影下士气动摇!更要让天下人看看,林宇这‘济世能臣’的画皮下,藏着怎样的贪婪与妖邪!”
他猛地转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同时,给骆指挥使传密信!让他潜伏在重庆的缇骑,伺机而动!目标——叶梦珠!此女掌管林宇钱粮命脉,若能抓住她一丝错处,哪怕只是账目上一点说不清的‘瑕疵’,便是突破口!若能…制造点‘意外’…”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机毕露。
“再给都司衙门施压!命那‘整饬副使’不必再在缴获上纠缠!让他想方设法,接触那些被解救出来的‘鬼见愁’人证!威逼利诱,让他们改口!咬死是林宇逼迫他们诬陷陈茂!若能做成铁案…哼!”徐酃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本官倒要看看,当流言如蛆附骨,当心腹之人遭遇‘意外’,当‘铁证’变成‘构陷’,他林宇这‘淬火之刃’,还能不能稳如泰山!民心?本官要让它变成焚身的烈焰!”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起,仿佛要将整个川东捏碎在掌心。
祸水,已被他亲手引燃,带着最恶毒的污秽,向着林宇治下那看似稳固的堤坝,汹涌扑去!阴风蚀刃,浊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