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与铁骨,磐石初长成 (第1/2页)
涂山船厂深处,此刻已是灯火通明,昼夜不息。
巨大的“磐石号”船坞像一头被剖开腹腔的巨兽,腹腔内火光熊熊。数百盏鲸油灯悬挂在脚手架上,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如同白昼,连空气中漂浮的木屑与铁屑,都被染上了一层橙红的光晕。
空气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混杂着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新鲜柚木被炭火烘烤出的焦糖香里,裹着熟铁反复锻打淬火后的金属焦糊味;刺鼻的桐油味与“磐石胶”(鱼胶混合树脂与特制矿物粉熬成)的腥甜在高温中发酵,再混上数百名工匠身上蒸腾的汗味,酿成一股能呛得人眼泪直流的浓烈气息——这是钢铁与木头在烈火中交融的味道,是巨兽诞生前的阵痛。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船坞里翻滚冲撞:“铛!铛!”的铆钉锤击声像是密集的鼓点,每一下都砸在人心尖上;沉重铁件被滑轮组吊起时,铁链发出的“嘎吱”声如同巨兽的磨牙;拉动绞盘的麻绳与木轴摩擦,尖啸得像是濒死的野兽;还有工匠们嘶哑的号子——“嘿哟!加把劲哟!”“往左!再往左寸许!”——这些声音交织成一曲狂暴的交响乐,日夜不息地为这艘钢铁巨舰催生。
“甲板三组!铆钉!把那批新锻的‘炮钉’给老子用上!”一个光着膀子的监工扯开嗓门大吼,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像蚯蚓般蠕动,“那边!孔位对偏了半分!砸!给老子砸实了!这可是要挨炮弹的地方!”
两名工匠正合力安装甲板铆钉。一人稳稳扶住足有手臂粗的铁铆钉,另一人抡起八磅重的铁锤,“铛铛”声不绝于耳。铁锤落下的瞬间,扶钉工匠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甲板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他们脚下的木板上,散落着数十个砸废的铆钉,每个都歪歪扭扭,那是精度不够被监工扔弃的。
“动力舱!孙老七!”另一个声音从船底传来,带着回声显得格外沉闷,“传动齿轮的齿牙再锉三分!差一丝都要打坏明轮!”
孙老七正蹲在一堆齿轮旁,手里握着一把特制的三角锉。他弓着背,眼睛几乎贴在齿轮上,锉刀在齿牙间来回游走,发出“沙沙”的细响。齿轮边缘堆积着细密的铁屑,他时不时用嘴吹一吹,铁屑混着唾沫星子飞溅,落在他沾满油污的衣襟上。旁边一个学徒捧着油灯,手都举酸了,却不敢动一下,生怕灯光晃动影响师傅的精度。
“压舱石的位置再挪半尺!”有人踩着跳板奔跑,木靴踏在木板上发出“咚咚”巨响,“重心偏了指节宽,下水就得侧翻!”
十几个搬运工正哼哧哼哧地挪动一块足有千斤重的青石压舱石。他们腰上系着粗麻绳,绳子深深勒进肉里,将粗布短褂都磨破了。领头的老工匠喊着号子:“左三!右二!齐使劲哟!”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压舱石与地面摩擦,留下深深的划痕。
工匠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滚滚,顺着紧实的肌**壑往下淌,砸在滚烫的铁板上,瞬间蒸成白雾。他们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得像是久旱的土地,却没人敢舔一下——舌头上早就布满了铁屑与灰尘。一个年轻工匠抡着八磅锤,手臂上的肌肉虬结如老树根,每砸一下铆钉,喉咙里都挤出一声闷吼,汗水顺着下颌线成串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没人喊累,没人退缩。墙角堆着的糙米饭团早就凉透了,旁边的瓦罐里,凉茶也见了底。但当监工的鞭子在空中划出破空声时,所有人的动作都猛地加快三分——七月十五那个死线,像悬在头顶的铡刀,逼着他们把命都豁出去。这不仅是一艘船,是川东要在海龙王面前亮出的獠牙,是数百个家庭的活命粮,是压在脊梁上的千斤担。
此时,白帝城经略府顶楼,林宇正凭栏北望,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落在了涂山船厂的方向。桌上摊着的船坞图纸上,“磐石号”的轮廓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各项进度:明轮安装、船舱防水、龙骨承重测试……每一项都凝结着他的关注。
他想起半月前在船坞看到的景象:巨大的钢铁骨架在火光中舒展,工匠们像蚂蚁般在其间穿梭,叶梦珠的金属义肢在阳光下闪着光,正指挥着众人吊装甲板。那时他便在想,这艘船将是川东撕开海权壁垒的第一把利刃。
“磐石号”不仅是一艘船,更是他向郑芝龙、向整个天下宣告的底气。他期待着七月十五那天,当这艘钢铁巨舰在伶仃洋上缓缓驶过时,陈怀安眼中会露出怎样的震惊。那不仅仅是一艘船的下水,更是一个内陆势力向海洋发出的宣言——川东,不止于川东。他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描摹过无数次试航的场景:明轮转动,浪花飞溅,巨舰犁开碧波,带着川东的希望驶向深蓝。
叶梦珠的床铺就支在船坞东北角的木板上,铺着的粗布褥子早就被油污浸透,硬得像块铁板。她裹着件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罩袍,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唯有那支金属义肢,在火光中泛着冷硬的银光。这义肢的关节处刻着细密的防滑纹,此刻正沾着半凝固的“磐石胶”,泛着琥珀色的光——她刚从接缝处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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