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与壁垒,川东根基固 (第1/2页)
川东腹地,平昌县,“川东劝学兴农所”。
晨光熹微,草叶上的露珠尚未晞干,晶莹剔透的水珠坠在青灰色的草叶尖,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光芒,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仿佛一碰就会滚落。县城里那条新铺了“磐石浆”的主街,在晨曦中泛着青灰色的光,路面平整得能映出檐角的影子,偶有早起的货郎推着独轮车走过,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吱呀”的轻响,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街中心那座修葺一新的“劝学兴农所”大院,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还沾着晨露。院内传出的不再是往日的鸡鸣犬吠,而是一种陌生却充满生机的声响——琅琅的读书声,像一串清脆的玉珠滚过青石。
教室是用旧粮仓改造的,屋顶的茅草刚换过,透着淡淡的草香。土墙被重新粉刷过,白石灰墙上糊着一层层字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工整的大字。二十几个娃娃挤在里面,最小的不过六岁,还拖着鼻涕,最大的已有十二岁,站在后排比木桌高不了多少。
“天——地——人!”
“日——月——星!”
“一——二——三!”
声音稚嫩,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有的高亢如雀鸣,有的细弱似蚊吟,甚至有些跑调走音,却都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的认真。穿补丁短褂的小栓子坐在最前排,身子挺得像株小树苗,手里攥着根烧焦的木棍,在地上跟着比划“人”字的写法,指尖磨出了红印子也浑然不觉。他旁边梳羊角辫的丫头丫蛋,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点着字纸,嘴唇跟着领读的节奏翕动,辫梢系着的蓝布条随着动作轻轻扫过肩头。
后排一个瘸腿的男孩踩着板凳才够得着桌面,他总在偷偷打量窗外飞过的麻雀,被劝学员用教鞭敲了敲桌子,立刻缩起脖子,扯着嗓子把“星”字喊得格外响亮,引得周围的孩子一阵偷笑。角落里穿粗布棉袍的小胖墩大概是起得太早,读着读着就打了个哈欠,口水差点滴到字纸上,慌忙用袖子一抹,惹得前排的小栓子扭过头来,朝他做了个鬼脸。
孩子们大多坐在用旧木板钉成的长凳上,凳腿高低不平,总在地上“咯吱”作响。面前的木桌更是拼凑的,有的缺了角,有的裂了缝,却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桌面刻满了歪歪扭扭的记号,有小栓子刻的小太阳,有丫蛋画的小花儿,还有人刻了个歪嘴笑脸,像是在给这认真的早读添点乐子。
领读的年轻劝学员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袖口别着块白布,上面绣着“劝学”二字。他站在字纸前,手里握着一根竹制教鞭,时不时轻轻点向某个字,声音温和却有力:“大家看清楚,这个‘星’字,上面是日头,下面是生,就像星星从太阳落山后生出来一样……”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孩子们脸上专注的神情。
坐在前排的瘦小男孩小栓子,穿着件打了三块补丁的粗布短褂,袖口磨得发毛。他读得尤其卖力,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哑,却依旧紧跟着前面的领读声。他的手指紧紧抠着桌沿,那上面有他偷偷刻下的小记号——这是他爹张石头特意拜托木匠留给他的位置。几天前,他还跟着爹在地里拔草,如今却能坐在这里认字,这让他觉得胸口像是揣了块暖乎乎的炭火。
隔壁更大的院子里,“农桑讲习所”的气氛更加热烈。没有读书声,只有老农们七嘴八舌的惊叹、询问和爽朗的笑声,像一锅滚开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吴明远今天也脱下了道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短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晒成古铜色的小腿,像个真正的老把式,被一群真正的庄稼把式围在中间。
“吴先生!您这‘新曲辕犁’俺试过了!真神了!”黑脸膛的老农张石头嗓门洪亮,震得旁边的竹筐都嗡嗡作响。他手里还攥着块刚从地里带来的湿土,指缝里还沾着泥,“往年俺跟老牛累死累活干一天,脊梁骨都快断了,也就犁个一亩出头!昨天用您这犁,嘿!”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牛走得轻快,俺扶着犁把都不费劲,小半天就犁了一亩二!您瞅瞅这土块,碎得跟筛过似的!”
他粗糙的大手爱惜地抚摸着那架轻便但结构精巧的犁具,犁身是新削的枣木,泛着温润的光泽,铁制的犁铧闪着寒光。他像抚摸自家娃的脑袋似的,眼神里满是敬畏和感激:“这要是开春用上,得多打多少粮食啊!”
“还有这‘脚踏水车’!”另一个豁了牙的老汉指着旁边一架已经组装好的实物,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他抬脚踩了踩踏板,水车的木轮“吱呀”一声转起来,旁边的水槽里立刻涌出一股清亮的水流,“哗哗”地淌进旁边的土沟里。“俺们几个老家伙轮流踩了踩,比推那老式水斗子省劲多了!水流还大!坡地、河边,都能用!吴先生,您真是活神仙啊!”
吴明远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笑呵呵地摆摆手:“什么神仙,不过是借鉴了前人的智慧,再加上些许琢磨罢了。格物致知,道理明白了,工具自然就能改良得更好用。”他弯腰从旁边的布袋里抓出一把新选育的“旱地稻”种子,籽粒饱满,带着淡淡的金黄色,“大家看这个,这是新育的稻种,耐瘠薄,就是山地也能种,抗虫害能力也强。谁家愿意试种?秋收时,按增产的三成给奖励,全是新米!”
“我!我种!”一个瘸腿的老农拄着拐杖挤上前,手里还攥着个装种子的小布包,“俺家那几亩坡地,往年种啥都不成,就给俺留两亩!”
“算俺一个!”
“吴先生,给俺登记五亩!”
人群立刻像潮水似的涌向登记处的木桌,几个负责登记的文书忙得手忙脚乱,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写着,墨汁都溅到了手上。张石头挤在最前面,扯开嗓子喊:“给俺登记十亩!俺信吴先生!”他黝黑的脸上淌着汗,却笑得格外灿烂,露出两排白牙,那是一种久违的、充满希望的光彩。
而在讲习所的一角,那架黄铜打造的简化版显微镜旁,也围拢了不少伸长脖子的农人。镜筒是打磨光滑的铜管,底座是沉甸甸的黄铜,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吴明远让一个胆大的半大小子从田埂边揪了片带着蚜虫的叶子,放在石臼里捣碎,用竹片蘸着汁液涂在薄薄的玻璃片上,小心翼翼地放在镜台上。
“娃儿,你再仔细看看。”
那半大小子好奇地凑到镜筒前,只看了一眼,就猛地往后一蹦,惊得差点坐到地上,指着显微镜结结巴巴地喊:“妈呀!好多虫!密密麻麻的!在动!在啃叶子呢!”
“这就是祸害咱庄稼的腻虫!”吴明远提高了声音,向周围的人解释,“用这‘显微之镜’,咱们就能看清它的模样,知道它怎么生,怎么长!知道了根底,才好想法子治它!烧草木灰水、用烟叶水……法子多着呢!比去庙里磕头管用!”
老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瞪得溜圆。有人伸手想去摸显微镜,又怯生生地缩了回去,嘴里喃喃地说:“这玩意儿真神……比土地爷还灵……”他们看着那神奇的铜镜,又看看吴明远,眼神中的敬畏更深了,但这敬畏,不再是对鬼神的盲从,而是对这能让他们看透田里祸害根源的“学问”的信服。
与此同时,北线,米仓道咽喉,新筑的“天狼堡”(棱堡)工地。
烈日当空,像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都在扭曲,远处的山峦都被晒得有些模糊。巨大的条石在“磐石浆”的粘合下层层垒砌,形成带有尖锐棱角的、倾斜的厚重墙体,石缝里还在往外渗着灰白色的浆水,在阳光下闪着光,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气势。
烈日下,工匠和士卒们挥汗如雨,号子声、锤击声在山谷间回荡,经久不息。一个赤着上身的石匠正抡着大锤敲打条石,“嘭嘭”的声响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发颤,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梁往下淌,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赵猛骑着一匹黑马,如同一尊黑铁塔,矗立在刚筑起的、高达三丈的棱堡角台上。他脸色黝黑发亮,像是被烟熏过,盔甲下的单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甲片之间的缝隙里都能看到渗出的汗珠。
“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再快点!”他声如洪钟,震得旁边几个新兵耳朵嗡嗡作响,“七月十五!老子不管你们是吃土还是喝风!这天狼堡、金牛堡、铁壁关,三座棱堡,必须给老子按时完工!炮位要装好!‘轰天炮’要架稳!瞭望哨要能看清十里外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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