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满仓・人挺腰 (第1/2页)
川东腹地,平昌县,官仓前。崇祯十七年(1644)九月中。
秋老虎发威时,官仓墙角那尊嵌着“租石”的青砖格外灼手。石上“天启三年,佃户输租不得少于七成”的阴文已被风雨磨得浅淡,却仍像道伤疤——张石头爷爷就是因欠了半成租子,被李家豪强的家丁按在这石头上打断了腿,血珠渗进石缝,三年都没褪尽。如今他推着独轮车经过,车辙恰恰碾过石上“七成”二字,像是在碾碎那段弯腰受辱的岁月。
广场边的老槐树上,褪了色的黄绸幡在热风里摇晃。这“秋社”祭祀的幡子,崇祯五年曾被地主李三公子当马缰用过,那年他骑着高头大马踏过晒谷场,幡上“五谷丰登”的绣字被马蹄踩烂,百姓们只能跪在泥里眼睁睁看着。而此刻,树下摆着的竹编晒谷席,席边去年“打谷祭”洒的米酒痕迹还在,只是今年添了新酿的谷酒——李家祠堂早改成了农会粮仓,那匹踏烂幡子的马,据说被拆成了肉,分给了当年挨饿的佃户。
“张家坳!张石头!该交谷子——两石八斗!”税吏老李头的破锣嗓子里,藏着平昌三十年的税史。他脚边的陶制“五谷罐”,罐底留着崇祯二年饥荒时的抓痕——那会儿官府把赈灾粮锁在罐里“祈福”,饿殍们抓得罐身坑坑洼洼,最后粮食全进了豪强私仓。现在老李头往罐里装新谷时,特意让张石头看:“你看这印子,过去是饿出来的血痕,现在该让谷粒把它填满了。”
张石头车把上的“谷神符”晃悠悠的。五谷庙的梁上还留着“欠租者鞭打三十”的旧规,去年清丈田亩时,他亲眼看见兵丁用凿子把那行字凿掉了。想起父亲三十年前在庙里被逼画押卖地,签押的手指被按在墨盘里,黑汁三个月都没洗净,张石头摸了摸怀里的完税票,红印在汗湿的纸上洇开,像朵解气的花。
穿蓝布对襟褂子的老汉在编草绳,顺时针三圈反拧两圈的手法,是太爷爷传下的——万历年间有个姓王的佃户,就因编绳手法不对,被说成“对谷神不敬”,没收了全年收成。张石头看着那草绳,忽然想起小时候娘用稻杆编的谷哨,饥荒年月里吹起来“呜呜”响,像在哭;而现在,小栓子用新稻杆编的哨子,吹的是《打谷歌》的调子,脆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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