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血诏 (第1/2页)
白帝城,经略府东厢,临时伤兵营。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腐肉溃烂的恶臭与苦涩的药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低矮的房梁下,几乎令人窒息。**、压抑的痛呼、高热的呓语在昏暗的光线下交织。草席铺地,上面蜷缩着从荆襄前线转运下来的伤兵,断肢残躯,创口狰狞。空气闷热粘稠,只有墙角几盏油灯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映照着汗湿痛苦的面孔和忙碌的灰布身影。
吴明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新旧血渍和药渍的灰布短褂,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枯瘦却异常沉稳的手臂。他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额角,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浑浊的眼中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眼前一个腹部被豁开大口子的年轻士卒。肠子已经塞了回去,但创口边缘依旧渗着浑浊的黄水和暗红的血。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羊肠线在油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针尖每一次刺入翻卷的皮肉、每一次拉紧线头,都伴随着伤兵难以抑制的剧烈抽搐和牙关紧咬的咯咯声。
“按住他!别让他挣开!”吴明远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两个同样疲惫的学徒死死按住伤兵的肩膀和大腿。汗水顺着吴明远的鼻尖滴落,混入伤兵腹部的血污中。
突然,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嘶吼如同闷雷,从正堂方向隐隐传来,伴随着什么东西被猛烈砸碎的巨响!紧接着,是户曹主事王仁安那尖利变调的哭腔:“…粮仓只够三月…火药不足万斤…十室九空…以卵击石啊!”
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伤兵营里本就紧绷的神经!那个腹部受伤的年轻士卒猛地一挣,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娘——!”刚刚缝合的线崩开了几针,暗红的血和浑浊的肠液再次涌出!
“混账!”吴明远眼中怒火一闪,手却稳如磐石,迅速用浸透烈酒的棉布压住崩裂处。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东厢通往正堂的那扇门,仿佛要穿透门板,烧死那个在殿堂上哭嚎的懦夫!
正堂的混乱声浪更高了,夹杂着赵猛困兽般的咆哮:“…去南京剁了多铎的狗头!”以及什么东西被拖拽的摩擦声。接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学徒连滚爬爬冲进伤兵营,脸色惨白如纸:“吴…吴先生!不好了!塘报…南京…皇上…皇上被鞑子抓了!献俘…献俘了!赵将军砸了桌子要拼命!吴…吴老大人他…”(学徒不知此吴非彼吴)
“闭嘴!滚出去!看好你的药罐!”吴明远一声厉喝,如同炸雷在低矮的营房里响起,瞬间压过了学徒的哭腔和伤兵的**。他看都没看那学徒一眼,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下崩裂的伤口和那汩汩涌出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温热液体上。
他咬着牙,额角的青筋因愤怒和用力而贲张。针线在他枯瘦的手指间翻飞,速度更快,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精准,强行将翻卷的皮肉再次拉拢!每一针都像是在缝合这个破碎的王朝,缝合这些绝望的伤口,缝合自己心中那被噩耗撕开的巨大空洞!
“经略…下令吧…”正堂方向,一个苍老、悲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带着某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那是另一位吴姓官员的声音。
吴明远缝合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营房内:那个腹部重伤的年轻士兵因剧痛和失血再次陷入昏迷,脸色灰败;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死死咬着木棍,额上冷汗如雨;角落里,一个高热的伤兵在无意识地呓语:“…回家…娘…麦子该收了…”这些破碎的**和呓语,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生命…与殿堂上那关乎国运存亡的嘶吼,在血腥的空气里猛烈地碰撞!
“君父蒙尘…山河破碎…奇耻…大辱!”正堂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吴明远的心上。
“嗬…”吴明远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砂纸摩擦的低吼。他猛地将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线头。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然。他不再看那依旧渗血的伤口,猛地站起身!
他枯瘦的手指沾满了血污和粘液,指向营房里那些惊愕望着他的学徒和伤兵,声音低沉却如同淬火的钢铁,在血腥的空气里铮铮作响:“都给我听着!想活命的,就给我咬牙挺住!药不够?省着用!粮不够?勒紧裤腰带!没火药?拿命去填!外面那群豺狼想进来,想砍你们的头,糟蹋你们的姐妹,烧你们的房子!你们告诉我,是像条虫一样等死,还是像个人一样,跟他们拼了?!”
营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那些绝望的眼神,在吴明远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气的怒吼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火焰。
吴明远不再多言,他脱下沾满血污的灰布短褂,狠狠摔在地上!露出里面同样陈旧的、洗得发白的棉布中衣。他抓起案头那把用来切割腐肉、寒光闪闪的柳叶形薄刃手术刀,看也不看,反手在左臂上划开一道深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手臂流淌!
“吴先生!”学徒惊骇欲绝。
吴明远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他抓起旁边一个盛放烈酒(消毒用)的粗瓷碗,将涌出的鲜血接入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惊呆的众人:“老子这点血,给不了你们力气!但老子告诉你们,经略要做什么,老子吴明远,这把老骨头,这把救人的刀,就跟到底!粉身碎骨,老子认了!想趴下的,趁早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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