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血诏 (第2/2页)
他端着那半碗混着自己鲜血的烈酒,不再看伤兵营,大步流星,带着一身血腥与药气,猛地推开通往正堂的门!
正堂一片狼藉。碎裂的紫檀木桌,散落的塘报账册,王仁安瘫软在地,赵猛被亲兵死死按住,胸膛剧烈起伏。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门口骤然闯入的身影吸引。
吴明远站在门口,逆着光。单薄的中衣被汗水血水浸透,紧贴在枯瘦的身躯上。左臂那道新划开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顺着手臂,滴落在沾满泥土和药渍的鞋面上。他手中那半碗猩红的液体(血酒),在残烛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他花白的头发凌乱,脸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点,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战地医者的决绝与清醒的火焰!
他没有看赵猛,没有看王仁安,目光越过混乱,直直刺向舆图前那道沉默如山的身影——林宇。
“经略!”吴明远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洪亮,盖过了殿堂的余音,“老朽吴明远,随军郎中!营中尚有烈酒三百斤,金疮药粉一百二十包,麻沸散四十剂!老朽这把救人的刀,也能剜去烂疮毒脓!营中七百伤卒,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七百条能咬断鞑子喉咙的狼!粮草火药,是活命的东西!更是杀敌的东西!怎么用,您一句话!老朽和营里那些还没咽气的兵,跟您走到底!绝无二话!”(
他猛地举起那半碗血酒,环视全场,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王仁安惨白的脸,扫过那几个眼神闪烁的士绅,最终定格在肥硕的郑员外脸上,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战场上下来的鄙夷与杀气:“谁要是觉得命太金贵,舍不得拼,舍不得省!趁早滚出这白帝城!别挡了老子救人的路!也别挡了杀鞑子的刀!”
白帝城最高烽燧台,风暴中心。
桑皮纸在狂风暴雨中剧烈挣扎。林宇割掌沥血入砚,暗金赤色的血墨翻滚。
郑员外肥胖的身影嚎叫着扑向箭垛:“逆贼!毁家灭族啊!”
就在那油腻的双手即将触及桑皮纸的瞬间!
一道灰白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浓烈的血腥与药气,猛地横***!是吴明远!他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用肩膀狠狠撞向郑员外!同时,他那双沾满血污、常年与伤病搏斗的手,没有扇耳光,而是精准如钳,十指如钩,死死扣住了郑员外抓向桑皮纸的右手手腕!指甲深深陷入肥腻的皮肉!
“滚开!你这吸兵血的蠹虫!”吴明远嘶吼着,眼中燃烧着医者面对致命病灶时那种不顾一切的狠厉!他猛地一拧!用的是战场上替脱臼士兵正骨的手法!
“嗷——!”郑员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剧痛让他瞬间瘫软!
赵猛此时才如猛虎般扑至,铁掌捏碎郑员外另一只手腕,将其像死猪般拖开,血手印狠狠摁在纸上!
风雨如晦。吴明远剧烈喘息着,挡在桑皮纸前的枯瘦身体微微摇晃,左臂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半幅中衣袖子,混着雨水滴落。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林宇,眼神如同在手术台前等待主刀医师的最终决断,嘶声道:“经略!落笔!这方子,是救命的方子!更是要命的方子!老朽…给您当这第一味药引!”
林宇饱蘸那滚烫粘稠、混合了朱砂、金粉、鸡血、烈酒与自己鲜血的“血墨”!笔锋悬于桑皮纸上,微微颤抖,饱含千钧之力!吴明远染血的、坚定的身影,与纸上那狰狞的血手印,一同倒映在他燃烧的瞳孔深处。
笔落惊风雨!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保境安民!深根固本!”十六个暗金血字,字字千钧,在雷电交加中悍然撕裂惨白的纸面!最后一笔“本”字收锋,一滴混着雨水的血珠从林宇紧握的拳中伤口滚落,恰好滴在末端,晕开如血梅!
三声号炮炸响!声浪裹挟着十六字血诏的意志,如同无形的狂潮,席卷山城!
伤兵营内,陷入昏迷的年轻士卒在震天的炮响和隐约传来的“驱除鞑虏!”的嘶吼声中,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角落高热的伤兵,呓语变成了模糊的:“…杀…鞑…”
吴明远站在烽燧台边缘,风雨抽打着他染血的中衣。他看着城下奔腾咆哮、东去不回的血色江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臂那道深长的、仍在渗血的伤口。他默默地、异常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小包,里面是止血消炎的药粉。他面无表情地将大量药粉狠狠按在伤口上,剧烈的刺痛让他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药粉迅速被血水浸透,变成暗红的糊状。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东去的血色洪流,投向雨幕深处那未知的群山。几滴浓稠的、混着他鲜血和药粉的血珠,沿着手臂流下,滴在垛口的青石上。在湍急东流的水线边缘,这几滴异常粘稠、带着苦涩药味的血珠,竟也顽强地打了个旋,然后,沿着一条极其细微、几不可察的石隙,逆流而上,悄然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