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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宝象哭声

第十七章宝象哭声 (第2/2页)

明哲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时,咖啡杯里的糖块正以诡异的速度融化。褐色的漩涡中心,浮现出个扭曲的符号——和他昨晚在河泥里摸到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水书。”社区图书馆的老馆长推了推老花镜,泛黄的指尖点着《黔南水族古籍考》的插图,“明代的河伯祭祀图里有过记载,叫‘镇洄符’,据说能让逆流的河水改道。”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带着铁锈味。我看向宝象河的方向,橡胶坝的轮廓在雨幕里模糊成灰黑色,像是被谁用墨笔抹过。明哲突然按住我的手腕,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尽的河泥:“昨晚潜水上来后,我在岸边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心,块潮湿的青石板躺在掌心里,表面阴刻着“镇洄符”,符号边缘凝着层滑腻的粘液,凑近闻有股淡淡的杏仁味。“声呐显示老桥遗址下方还有个更大的空腔,这符号……可能是入口的钥匙。”
  
  图书馆的吊扇突然咯吱作响,书页哗啦啦自动翻到某一页,插图上的祭祀场景里,石龟的眼睛不是黑曜石,而是两颗暗红色的珠子。老馆长的声音带着颤音:“传说石龟的眼睛是用活人血祭过的玛瑙,能镇压水里的‘回煞’。”
  
  我的手机突然弹出气象预警:未来七十二小时宝象河流域将出现百年一遇的天文大潮。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了00:00,数字边缘渗出暗红色的水迹,像在滴血。
  
  老张的巡逻电筒照到祠堂供桌时,霉变的供品突然簌簌发抖。神龛上的牌位歪倒一片,只有最中间的“宝象河伯之位”立得笔直,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支没点燃的红烛,烛芯凝着暗红色的蜡泪。
  
  “民国二十三年的县志里写过,”老张用袖口擦着供桌积的灰,露出底下模糊的刻字,“那时候河伯祭要用童男童女,把眼睛挖出来嵌在石龟眼眶里。”
  
  明哲突然抓住神龛边缘,指节泛白。他校服口袋里的龟甲不知何时滑了出来,裂纹正对着牌位上的“河”字,发出细微的嗡鸣。“我妈妈的日记里提过,她小时候见过祠堂后面的枯井,井底堆着好多小鞋子。”
  
  祠堂的木门突然无风自开,雨水卷着河泥灌进来,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溪流里浮着些白色的东西,细看是孩童的乳牙,每颗牙的根部都缠着红丝线。
  
  老馆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哭腔:“我妹妹就是1976年失踪的,那天祭祀队抬着空轿子从河边回来,轿帘缝里掉出颗这样的牙齿……”
  
  供桌突然剧烈晃动,牌位纷纷坠落,“河伯”牌位砸在龟甲上,裂成两半。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纸,是张施工队的工资单,三个负责人的签名旁,各画着个小小的“镇洄符”。
  
  水文站的警报声刺破雨幕时,我正和明哲往潜水服上涂防滑剂。监测屏幕上的水位曲线已经冲破红色警戒线,波浪线组成的图案,竟和青石板上的“镇洄符”重合了。
  
  “下游的围堰在漏水。”水文站的老李把救生衣扔给我们,他的雨衣下摆滴着浑浊的水,“刚才潜水员下去看,说河底裂开了道缝,里面黑糊糊的,像是有东西在动。”
  
  明哲突然指向窗外,橡胶坝的位置泛起诡异的绿光。绿光中浮出个巨大的阴影,轮廓像是只伸长脖子的龟,背甲上的纹路在雨里清晰可见——正是由无数个“镇洄符”组成的。
  
  “它在醒。”明哲的声音发颤,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三颗暗红色的珠子,“这是我在老桥桥墩缝里找到的,化验结果显示……成分和人血一致。”
  
  潜水头盔的面罩蒙上水汽时,我听见河底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着什么,又像是无数人在水下同时叩拜。探照灯照到裂缝处,绿光正是从那里渗出来的,裂缝边缘的淤泥里,插着几十根生锈的铁钩,每根钩子上都缠着蓝布衫的碎片。
  
  穿过裂缝的瞬间,潜水服的压力表开始疯狂跳动。空腔比想象中宽敞,顶部垂着密密麻麻的根系,像是谁的头发。正中央卧着尊巨大的石龟,背甲上的“镇洄符”在绿光中发亮,眼眶里的空洞正汩汩往外冒血泡。
  
  “它的心脏在动。”明哲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他正趴在石龟的前爪上,耳朵贴着冰冷的龟甲,“听,像是有水流过管道的声音。”
  
  探照灯扫过石龟的腹部,那里有个方形的凹槽,尺寸正好能放下那块青石板。我刚把石板嵌进去,整个空腔突然剧烈震动,石龟的眼眶里喷出两股水流,在半空中凝成红围巾的形状。
  
  “是妈妈!”明哲突然扯掉呼吸面罩,水流立刻灌满他的口鼻。但他像没察觉似的,伸手去抓那红围巾,“她在说快堵住缺口!”
  
  石龟的背甲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管道——是当年施工队偷工减料的排污管,正往河里倾泻着工业废料。而管道的尽头,缠着具蓝布衫的骸骨,手指骨里还攥着半截铁钩。
  
  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宝象河时,我正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明哲坐在旁边,额头上的伤口缠着纱布,手里把玩着颗暗红色的珠子——他最终还是把玛瑙嵌回了石龟的眼眶。
  
  “老妇人的骸骨上,有和我妈妈一样的红围巾碎片。”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法医说她们的DNA能对上,是姑侄。”
  
  橡胶坝的流水声变得格外清澈,像是无数根琴弦在同时振动。老张发来照片,祠堂供桌上的牌位重新摆好了,最前面多了两块新牌位:陈秀珍之位,周桂兰之位。香炉里的红烛不知何时被点燃了,烛泪滴在供桌上,凝成个小小的“镇洄符”。
  
  出院那天,明哲带我去了河边。青石板被立在老桥遗址旁,刻着“镇洄符”的一面朝着水流的方向。河面上飘着许多白色的纸船,每个船上都放着颗乳牙,是社区里的老人找出来的,都是当年失踪的孩子留下的。
  
  “水书里说,符要顺流才能生效。”明哲把最后颗玛瑙扔进河里,水花溅起的瞬间,我仿佛听见无数声叹息顺着水流远去。
  
  当晚加班晚归,经过宝象河桥时,我特意停了车。月光在水面铺成完整的银带,没有倒卷,没有黑影。橡胶坝的流水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童谣,像是很多孩子在同时唱歌。
  
  手机屏幕亮起,是明哲发来的照片:他站在新修的河岸边,身后的石碑上刻着“宝象河”三个大字,石龟的浮雕前,有人摆了束白色的雏菊。照片的背景里,几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往河里撒着什么,水面上立刻浮起层蔗糖的甜香。
  
  后视镜里,桥洞深处似乎有两个身影在挥手。一个穿着红围巾,一个穿着蓝布衫,在月光下渐渐化作水汽,融入了宝象河温柔的涟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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