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宝象哭声 (第1/2页)
我把电动车停在宝象河桥的石墩旁时,手机屏幕恰好亮起,显示23点17分。晚风卷着水腥气漫过栏杆,像有无数根潮湿的丝线钻进衣领,我下意识裹紧了外套。桥东侧的路灯忽明忽暗,光晕里浮动着成团的飞虫,在河面投下破碎的光斑。
就在这时,那声音钻进了耳朵。
起初我以为是风声穿过桥洞的回响,或是远处工地未熄的机械轰鸣。但当我俯身系鞋带时,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像是有人把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又混着孩童被捂住嘴的呜咽,贴着水面蜿蜒爬升。我直起身,电动车的后视镜里映出自己模糊的脸,鬓角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河水溅起的雾。
“谁在那儿?”我的声音撞在桥栏上弹回来,惊飞了石缝里栖息的夜蛾。
哭声戛然而止。
河面恢复了平静,只有月光在水波上铺开的银带,随着暗流微微起伏。下游的橡胶坝处传来持续的哗哗声,那是河水翻越坝体的固有节奏,往常加班晚归经过这里,我总把这声音当作催眠曲。
我跨上电动车,拧动电门的瞬间,哭声又响了。这次更近,仿佛就贴在车后座,冰冷的呼吸扫过我的脖颈。我猛地回头,后座空空如也,只有风吹动的衣角扫过坐垫。后视镜里,桥洞深处似乎有个蜷缩的黑影,在灯光切换的间隙一闪而过。
手机突然震动,是保安老张的微信:“小李,今晚别抄近路了,刚才巡逻时听见河里有怪声。”
我盯着屏幕指尖发颤,轮胎碾过桥面的裂缝发出咯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跟着滚动。穿过桥洞时,哭声变成了清晰的呼救,带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喊着“妈妈”。我咬紧牙加速,直到电动车冲上大路,路灯连成的光带将我包裹,才敢透口气回头望。宝象河像一条沉默的巨蟒,隐没在两岸的树影里,桥洞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二天晨会,我顶着黑眼圈汇报工作,部门经理敲着桌子皱眉:“昨晚的报表怎么少了一页?”我这才发现,原本存在U盘里的最终版,不知何时变成了初稿。更诡异的是,U盘的金属外壳上,凝着一层潮湿的水汽,凑近闻能嗅到淡淡的河泥味。
午休时我溜到保安室,老张正用布擦拭他那杆老旧的巡逻电筒。“你也听见了?”他往搪瓷缸里倒着浓茶,褐色的茶垢在杯底积成地图的形状,“这河邪性得很,十年前就出过事。”
茶缸被重重顿在桌上,茶叶在水面打着旋。老张的故事从2013年的夏天开始讲起,那年暴雨冲垮了上游的老桥,一个叫阿珍的女人在河边洗衣服时,被突然涨水的激流卷走。“捞了三天才找到,就在下游那个橡胶坝底下。”他用手指点着窗外的方向,“听说她儿子当时就在岸边,眼睁睁看着妈妈被冲走,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宝象河在办公楼的缝隙间露出一截,河水泛着青灰色的光。“那孩子后来呢?”
“不清楚,”老张嘬了口茶,“好像被外地的亲戚接走了。不过每年这时候,总有人说听见河边有小孩哭,尤其是下过雨之后。”
傍晚下班时,天空果然飘起了细雨。我站在公交站台犹豫片刻,还是走向了停放电动车的车棚。雨丝打在头盔上噼啪作响,路过宝象河桥时,我刻意放慢了速度。桥面空无一人,路灯的光晕被雨水揉成模糊的光球,河面上升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哭声没有出现。
就在我松了口气准备加速时,车灯照到桥栏上趴着个小小的身影。那孩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后背印着附近小学的校徽,正探着身子往河里看。“小朋友,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我停下车喊道。
孩子缓缓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刘海往下滴,脸色白得像纸。“我在等妈妈,”他的声音带着和年龄不符的沙哑,“她说洗完衣服就带糖给我吃。”
我的心猛地一沉,电动车的前灯突然开始闪烁,光影在孩子脸上明明灭灭。“你妈妈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打电话给她。”我摸出手机的手在发抖。
“她叫阿珍,”孩子抬起头,眼睛黑洞洞的没有瞳孔,“叔叔,你见过她吗?她的红围巾掉进水里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河面的雾气中,果然飘着一抹刺眼的红。那围巾在水波里起伏,像一摊正在扩散的血。我猛地拧动电门,电动车发出刺耳的轰鸣,后视镜里,那孩子的身影渐渐与雾气融合,校服后背的校徽在雨幕中化作一点猩红。
回到家,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却总觉得浑身发冷。床头柜上的水杯,不知何时积满了浑浊的沉淀物,凑近看,像是河底的淤泥。
第三天我请了假,专程去社区居委会打听。档案管理员翻着泛黄的册子,指尖在某一页停住:“2013年7月12日,宝象河溺水事件,失踪者陈秀珍,34岁,失踪时佩戴红色围巾。其子李明哲,时年6岁,现居省外。”
我的目光停留在“李明哲”三个字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个名字,和我小学时的同桌一模一样。记忆突然翻涌,那个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的男孩,雨天会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有一次我瞥见他课本的扉页,歪歪扭扭写着这三个字。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老张的电话:“那个孩子……是不是左眉骨有颗痣?”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老张倒吸冷气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当年捞人的时候,那孩子就站在岸边,我记得清清楚楚,左眉骨有颗小黑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是无数只手在叩门。我拉开抽屉,翻出小学毕业照,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曲。第三排最左边的男孩低着头,左眉骨的痣像一粒墨点。他旁边的我咧着嘴笑,露出刚换的门牙。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
深夜,我带着那枚U盘来到宝象河桥。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河面投下破碎的银斑。我把U盘扔进水里,塑料外壳落水时发出轻微的噗声,旋即被暗流卷向橡胶坝的方向。
哭声再次响起,却不再凄厉,像是终于找到出口的叹息,随着水波缓缓散开。我坐在桥栏上,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听着橡胶坝的流水声由湍急渐趋平缓。
清晨的第一班公交驶过桥头时,我看见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站在河岸边,朝着上游挥手。阳光刺破晨雾的瞬间,那身影化作水汽消散,空气中留下淡淡的蔗糖香气。
后来每次经过宝象河,我都会在桥头驻足片刻。橡胶坝的流水声依旧,只是再也没有听过那哭声。有时月光好的夜晚,能看见水面上飘着若有若无的红,像一条围巾,在粼粼波光里缓缓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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