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1/2页)
墨火灯焰拉成一线,直指西北。冰阳未动,笔尖悬在“在”字上方,纸面墨迹仍在缓慢晕染。他缓缓收笔,将断笔簪插回发髻,披上那件沾满墨渍的靛青长衫。风从窗隙钻入,吹得灯焰剧烈摇曳,却始终不灭。
他出门时,天尚未亮。
街巷空寂,碎瓷片已被扫去,只余一道浅痕横在门槛外。他踏过,径直走向城西死海方向。雾气自南川边缘升腾,凝成薄纱般的屏障,远处山影若隐若现。墨火灯虽已熄,但他左手掌心仍残留一丝温热——那是昨夜心相劫火滴落砖缝后反噬的余烬,此刻正微微搏动,如脉搏牵引。
行至死海畔,雾中浮出人形轮廓。老陈头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三碗酒的规矩吗?”语气温和,一如每月初五。
冰阳脚步未停。
他知道这不是老陈头。那声音太干净,没有浊酒混杂的气息,也没有二十年共饮沉淀下的沙哑。他闭目,右手疾书四字于左袖内侧——“真言不灭”。笔锋落处,心相劫火自指尖涌出,墨字瞬间灼红,蒸腾起一缕焦烟。
幻象崩解。
雾散,露出荒石嶙峋的坡道。西岭雪庵就在前方,残破山门半塌,石阶覆雪,两侧立着断裂的经幢,刻文模糊。殿宇深藏林后,屋脊倾颓,唯有中央佛殿尚存骨架,檐角铜铃锈蚀,无风不动。
冰阳拾级而上,足下积雪发出轻响。接近殿门时,千年冰藤自梁柱垂落,交织成网,封住入口。藤蔓表面泛着幽光,触之则寒气透骨。他取出毛笔,以舌尖舔舐笔尖,随即咬破食指,将血与火混合,蘸而书写。
“虚”。
火文浮现空中,笔画未尽,冰藤已开始枯萎。焦痕顺藤蔓延,噼啪作响,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他迈步而入。
殿内残像倒伏,金身剥落,法器碎裂满地。唯中央蒲团完好,月白色,边缘绣着褪色的梵纹。他蹲下,掀开蒲团,其下压着半块石碑,断裂处参差,文字被尘土掩埋。他拂去灰烬,见刻有两字:“觉梦”。
正是玉佩上的名字。
他撬起蒲团下的地砖,动作沉稳。砖层叠三层,最底层一块青砖突兀地嵌在泥土中,表面刻着两个字——“冰阳”。
字体稚嫩,撇捺歪斜,却与他幼年习字帖上的摹本完全一致。
他盯着那二字,呼吸微滞。指尖抚过刻痕,砖缝间渗出暗红液体,顺着指节滑落。他凑近嗅了嗅——是焦味,夹杂着旧纸焚烧后的苦涩。这气味,他在三年前的那个清晨闻到过,当《觉梦录》最后一片残稿化为灰烬时。
他未退。
反而将整块青砖挖出,置于蒲团之上。砖面湿痕扩散,在地面映出一片水光。那水光渐扩,竟与镜湖影像重合——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雪庵废墟全貌,仿佛此地并非真实存在,而是湖中投影。
突然,湖面裂开一道细缝。
从裂缝中,缓缓浮出一页残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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