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荆棘荣华 (第2/2页)
“殿下小心!”秦远山怒吼一声,拔刀就要上前!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云泽却异常冷静!他仿佛没有看到那扑面而来的死亡阴影,眼神锐利如鹰隼,动作快如闪电!挽弓!搭箭!拉弦如满月!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
“咻——!”
第二支箭,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无比的冷静,离弦而出!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猛虎因剧痛而大张的咽喉深处!
“噗嗤!”
箭簇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猛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一僵!那充满暴戾的赤红瞳孔中,凶光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濒死的迷茫与痛苦。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只有那汩汩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草地。
死寂!
整个围场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持弓而立、身形单薄却仿佛顶天立地的少年!看着他脚下那具刚刚还凶威滔天、此刻却已气息全无的猛虎尸体!
阳光穿过树梢,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他微微喘息,持弓的手臂依旧稳定,脸上沾着几点飞溅的虎血,眼神却沉静如水,仿佛刚才射杀的不是一头足以撕碎一切的猛兽,而只是一只寻常的猎物。
皇帝在侍卫的簇拥下,疾步走来。他看着地上毙命的猛虎,又看看持弓而立、神色平静的慕容云泽,眼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这虎…是你射杀的?”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慕容云泽单膝跪地,将长弓置于身侧,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恭敬:“儿臣情急之下出手,惊扰圣驾,请父皇恕罪!”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皇帝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他大步上前,竟亲自弯腰将慕容云泽扶了起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与骄傲,“好!好箭法!临危不惧,有胆有识!真乃朕之虎子!朕的七皇子,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所有的目光,惊诧、嫉妒、探究、难以置信、刮目相看…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实质般聚焦在慕容云泽身上!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遗忘在冷宫的可怜虫,而是**钧一发之际救下兄弟(至少表面如此)、勇射猛虎的少年英雄!是皇帝口中盛赞的“虎子”!
五皇子慕容云睿被侍卫从地上扶起,脸色铁青,惊魂未定之余,看向慕容云泽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与嫉恨!他不仅被吓得当众出丑,更被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野种抢走了所有的风头!这份羞辱,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夏玉妗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沐浴在皇帝赞赏目光下的少年,看着他平静接受众人瞩目却依旧沉稳的姿态,心中五味杂陈。震惊、复杂、一丝微弱的欣慰,还有更深的忧虑。她敏锐地注意到,在慕容云泽射杀猛虎的瞬间,那个老侍卫秦远山,并未直接冲向猛虎,而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慕容云泽的侧后方,身体微弓,手按刀柄,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五皇子及其随从的方向!他防备的,根本不是那头已经倒下的猛虎,而是…来自人群中的冷箭!
当夜的庆功宴,篝火熊熊,酒肉飘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这喧嚣热闹之下,涌动着的是更为复杂的暗流。慕容云泽被安排在了皇帝下首的位置,风头一时无两。皇帝兴致极高,频频举杯,言语间对慕容云泽的赞赏毫不吝啬。
“云泽啊,”皇帝酒过三巡,面色微红,忽然问道,语气带着探究,“你箭术如此了得,箭无虚发,临危不乱,师从何人?朕记得…北三所并无教习武艺的师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在慕容云泽身上。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若他说出秦远山,必然暴露他暗中习武之事,引来猜忌;若说无人教导,又显得过于惊世骇俗。
慕容云泽放下酒杯,神色坦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回父皇,儿臣…无人教导。只是…在北三所无事时,见院中常有鸟雀飞落,便以树枝为弓,草茎为箭,射雀为戏。时日久了,熟能生巧罢了。今日情急之下,也不知怎地,就射中了…”他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既解释了箭术来源(射雀是真),又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在逆境中自强不息、天赋异禀的形象,更将射虎之功归于“情急之下”的运气,显得谦逊而不居功。
皇帝闻言,眼中怜惜更甚,感慨道:“苦了你了!身处那般境地,竟能如此自强不息!即日起,搬回皇子所居住!朕再给你指几个最好的师傅,文武皆授!朕的儿子,岂能再受委屈!”
“谢父皇隆恩!”慕容云泽离席,郑重叩谢。他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踏入了那权力漩涡的中心,那充满明枪暗箭、步步杀机的皇子所!
宴席散后,慕容云泽独自走出喧闹的营帐,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坡透气。夜风微凉,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些许酒意。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山林间。
一个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
“七殿下,好手段。”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是夏玉妗。她奉五皇子之命前来送醒酒汤,实则是被派来试探。
慕容云泽缓缓转身,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他看着夏玉妗,神色平静无波:“夏小姐有何指教?”
夏玉妗看着他,目光在他与妹妹夏玉溪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上停留了一瞬,心中情绪翻涌:“今日射虎,救下五殿下…是巧合?还是…早有预料?”她问得直接,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看穿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
慕容云泽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反问道:“夏小姐以为呢?”
夏玉妗沉默片刻,月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沉重:“无论是什么,请殿下…离溪儿远些。她年纪尚小,天真单纯,不该卷入这些是非漩涡之中。这深宫权谋,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殿下,算我求你,放过她吧。”
慕容云泽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清晰:“夏小姐多虑了。我与令妹,并无逾矩。她…只是相府千金,我…只是冷宫皇子。”他刻意强调了“只是”二字,划清了界限。
“最好如此。”夏玉妗将手中的醒酒汤递上,不再看他,“五殿下让我转告:今日之‘恩’,他…记下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慕容云泽接过那碗尚有余温的汤,看着夏玉妗转身离去的背影,融入月色之中。他眼神渐冷,如同淬了寒冰。五皇子的威胁,他记下了。
回到营帐,他屏退左右,提笔给夏玉溪写信。墨迹在宣纸上晕开:
“虎已伏诛,迁居皇子所。勿忧。”
笔尖顿了顿,他想起夏玉妗那担忧的眼神和五皇子怨毒的目光,又添上一句:
“猎场有蛇,姐安。”
当这封密信辗转送到相府,落入夏玉溪手中时,她正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焚香祈祷。袅袅青烟升腾,带着安神的气息,却无法抚平她心中的焦虑。
看到“虎已伏诛”四个字,她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到“迁居皇子所”,一股巨大的欣慰涌上心头,他终于走出了那冰冷的牢笼!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的忧虑——皇子所,那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最后那句“猎场有蛇,姐安”,更是让她心猛地一沉!
猎场有蛇——暗指有人下黑手,凶险异常!
姐安——姐姐暂时安全,但处境微妙!
她立刻研墨回信,字迹带着一丝急促:
“蛇终有七寸,兄当慎择。高处不胜寒,步步需如履薄冰。姐处,妹自当留意。”
她在提醒他:敌人都有弱点,但要谨慎选择出手的时机和目标;皇子所看似风光,实则高处不胜寒,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至于姐姐那边,她会想办法留意照应。
信送出后,夏玉溪依旧心绪难平。她独自走到后院那棵靠近宫墙的老槐树下。曾经,这里是他们传递密信、分享温暖的小小天地。如今,树洞早已荒废,被蛛网和落叶覆盖,如同那段被尘封的、相对单纯的时光。
她伸出手,抚摸着粗糙冰冷的树皮,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纹路。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透过那狭窄的墙洞,看到的那张苍白倔强、带着伤痕的小脸。那个需要她偷偷塞点心、送伤药、分享书籍的孤寂少年,如今已能弯弓射虎,在御前从容应对,一步步走向那权力的巅峰。
欣慰如同暖流,流过心田。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和…隐隐的恐惧。他离她越来越远,离那冰冷残酷的权力中心越来越近。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他正在蜕变成一位真正的皇子,一位未来的…可能执掌天下的君王。
她还能像从前那样,在他受伤时递上药膏,在他寒冷时送去温暖吗?她还能守护他吗?或者说,当他已经强大到不再需要她的守护时,她在他心中,又将占据怎样的位置?
“溪儿,”母亲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忧,“怎么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这树挨着宫墙,阴气重,不吉利。”
夏玉溪迅速收敛心神,转过身,脸上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娘亲,女儿只是来看看这树开花没有。春天了,该发芽了。”
夏母走近,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小脸,轻轻叹了口气:“早着呢。对了,宫里传来消息,七皇子迁居皇子所了。你姐姐信中说,他如今颇得圣心,陛下对他很是看重呢。”
夏玉溪故作天真地点头:“那很好呀,七皇子总算苦尽甘来了。”
夏母却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洞察与忧虑:“福兮祸所伏。孩子,你要记住,这深宫之中,越是风光,越是招人嫉恨。皇子所那地方,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步步荆棘,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比起冷宫的清苦,只怕…更难熬啊。”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母亲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那点因慕容云泽迁居而升起的喜悦。是啊,皇子所…那才是真正的战场!
当夜,夏玉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中,慕容云泽身着染血的龙袍,站在高高的金銮殿上,脚下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下,是堆积如山的白骨和汹涌的血海!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而疲惫,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正缓缓地向深渊倒去!她惊恐万分,拼命地奔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嘶声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可无论她跑得多快,伸出的手离他始终差那么一寸!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坠入那无边的黑暗与血海之中…
“云泽哥哥——!”夏玉溪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泪水早已浸湿了枕巾。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那梦境如此真实,那绝望如此刻骨,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而此刻的皇子所内,慕容云泽正站在他的新居所门前。院落宽敞,雕梁画栋,陈设精美,灯火通明。然而,这富丽堂皇之下,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旷感。没有一丝人气,只有死寂。
皇帝指派来的太监宫女早已候在院中,见他到来,齐刷刷地跪倒行礼,口称“殿下万安”,声音整齐划一,恭敬无比。
“都起来吧。”慕容云泽声音平淡。
“谢殿下。”众人起身,垂手侍立,姿态恭谨。然而,慕容云泽,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低垂的眼帘下,目光闪烁不定,如同暗夜中的鬼火,飘忽而难以捉摸。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
“殿下,一路劳顿,请用些茶点。”一个小太监端着描金托盘上前,盘中是精致的点心和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茗。
慕容云泽瞥了一眼那晶莹剔透的点心和碧绿的茶汤,淡淡道:“放下吧。”
小太监依言放下托盘,躬身退下。
待屋内只剩下他和秦远山时,秦远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到桌边。他没有碰点心,而是极其小心地端起那盏茶杯,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随即,他沾了一点茶水在指尖,轻轻捻动,又凑到眼前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殿下,”秦远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沙场老将特有的冷冽,“茶点无毒。但这茶杯…杯口边缘内侧,有极细微的粉末残留,无色无味,若非老朽曾见过此物,几乎难以察觉。应是…‘蚀骨散’,一种慢性毒药,初服无碍,日积月累,可令人筋骨酥软,脏腑衰竭而亡。”
慕容云泽的眼神瞬间冰冷如万载寒冰!果然!他刚踏入这皇子所的门槛,第一份“见面礼”便已送到!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死了!而且手段如此阴毒,如此隐蔽!
“处理掉。”慕容云泽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秦远山点头,动作麻利地将茶杯和点心用一块布包好,收入袖中。
慕容云泽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窗棂。窗外,是皇子所深沉的夜色,远处宫灯点点,如同鬼火。寒风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老师,”慕容云泽望着那无边的黑暗,声音低沉而清晰,“从今日起,你我…便如履薄冰了。”
秦远山走到他身后,抱拳躬身,声音斩钉截铁:“老朽残躯,愿为殿下手中之刃,足下之石。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慕容云泽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您说,这深宫之中,最危险的是什么?”
秦远山不假思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心叵测,尤甚于虎狼。”
慕容云泽却缓缓摇头,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投向更遥远的虚空:“最危险的…是忘了自己是谁。”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手腕沉稳,写下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写罢,他拿起纸张,凑近桌上的烛火。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页,迅速蔓延,将墨迹吞噬。
火光跳跃,映照着慕容云泽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庞。在纸张彻底化为灰烬的最后一刻,秦远山看清了那行字:
“勿忘墙洞微光。”
慕容云泽看着那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灰烬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眼中所有的冰冷、算计、警惕,都沉淀为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多少陷阱,多少明枪暗箭,他都不会忘记,是谁在他最黑暗、最冰冷的岁月里,从那狭窄的墙洞中,递来了第一块带着微温、散发着淡淡异香的桂花糕。
为了守护那道光,为了兑现金兰契的誓言,他必须赢下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棋局。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