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皇嫂与皇妹 (第1/2页)
“若是文康帝愿意一辈子留在乡野间,那就让他留下,若是他不甘于此,想要回到朝堂,揭露身份,那就杀了他。”
这是烟令颐给文康帝的路。
上辈子,他总说是太后和烟令颐毁了他的一生,让他一辈子困在皇位上,痛不欲生,那这辈子,烟令颐就放他去自由,如果他真的能在这三灵山内逍遥快活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烟令颐绝不会再插手他的人生。
但烟令颐了解文康帝,文康帝也许喜欢爱情,但他骨头里更爱权力,他迟早还会回来的,等到文康帝后悔、想回到皇城当皇帝,烟令颐就要让芝兰杀了他。
她要让他死在最后悔,最懊恼,最想要重新得到一切、回来过逍遥日子的时候。
她偏偏不让他得到,她要让他也体会到身为草芥、漂泊无依,本能得到想要的生活,却偏偏被上位者碾压至死,永远也站不起来的痛苦和绝望。
这是烟令颐给他的报复。
芝兰铿锵有力的点头:“奴婢愿为主子赴死。”
她是主子手中最忠诚的剑,无论主子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完成。
烛火盈盈,照着烟令颐眼底里熊熊燃烧的野心。
既然要走,那就走的再彻底一点吧,我的皇上,大晋万里江山,你就放心的留给我吧——不放心也没关系,芝兰会帮你放好的。
烟令颐与芝兰道别后开始收拾旧物,准备带着她的萝卜公主离开三灵山。
——
离了三灵山,回建业的路要走十五个时辰左右,大概一日更多一些。
此次仆从过千,马车百辆,最前头仪仗开路,然后是金吾卫随行,在队伍正中央,走着一架登云轿。
登云轿是皇室行远途专用的轿子,轿子极大,足有一屋大小,其中内外间、浴房、茶室一应俱全,足需百人抬,与其说是轿子,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房屋,轿下年轻力壮的太监们一排排的站好,抬上半个时辰就要换人,接替着向前行进。
登云轿不停不休十五个时辰,便可回到建业城内。
下头的太监累的腿打抖,上面的主子却如在家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之前这登云轿从建邺城去往三灵山的路途中一直都是载歌载舞的,文康帝不喜清净,唯爱美人,轿上宫女跳了一路,但回建业的路程倒是十分安宁,里面的主子从头至尾一个宫女没叫过,只有皇后陪同。
一些碎嘴的小太监就在抬轿子的功夫凑到一起念叨:“定是皇后压着皇上,不让皇上享乐歌舞。”
旁的太监的声音更低了:“之前金吾卫一直在山里搜人,听说是皇上新找的那个小美人儿丢了,所以皇上才忧思成疾。”
这些细碎的闲话儿转瞬间就被风吹散了,而真相被掩盖在了层层锦缎之中,任凭谁都探查不到。
——
建业六月上旬,夏。
文康帝在三灵山祈福时风邪入体、已起身回朝的消息穿过三灵山,一路飘回了建业,后又顺着建业城门,一路直奔皇城而去。
八百里送信的太监出示令牌,经过城门口金吾卫的搜身检查后入皇城。
皇城宽广,地面上铺着齐整长石,入城通道两侧由金吾卫把守,进皇城后,远远可见一巍峨大殿,正是皇上上朝时的金銮殿,绕过殿后,便是后宫。
晋国的后宫很干净,没几个活人。
先帝去得早,当初先帝那一批后妃都被烟太后拉去殉葬了,那些儿子们没熬到有封地的岁数,病故的病故,失踪的失踪,一个没活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后宫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茔。
再后来,到了文康帝开枝散叶的岁数,烟太后亲自为文康帝挑选后宫。
烟太后手段狠辣,从不曾让不干不净的女人进皇城,眼下文康帝后宫的女人每一个都是老老实实,谁都不敢出挑。
太监带着消息经过金銮殿,入了后宫,后行千步,终于到了仁寿宫,在仁寿宫门口求见太后。
两刻钟后,有宫女引太监入仁寿宫。
仁寿宫坐落在皇城最中心,宫深殿远,藏在一片朱色长廊之内,仁寿宫在先朝时就是太后的寝宫,十几年不曾修缮,只要一走进这里,就能嗅到淡淡的腐朽气息。
行在廊下的宫女谨慎小心的低着头,沿着宫墙根,带着小太监行至殿外檐下通禀,片刻后,小太监被引入前殿。
前殿紧闭门窗,半点光线都透不进来,其中点着重重檀香,一线香雾顶上殿梁后缓缓逸散,厚厚的冰缸在角落里摆了一排,冷意逼人。
岁数大些的嬷嬷在一旁站着伺候,前殿台阶最上方摆着一张长椅,其上坐着一道身影。
对方穿着一身深石榴红的长袍,发鬓半白,身形干瘪佝偻,脸皮老垂,目光略有些浑浊,身上裹着沉沉的暮气,宽大袖袍下露出来的手指隐约可见一些老年斑。
重金雍翠的首饰压着她,像是随时都要将她压的倒下去,但她偏靠一口气撑着,怎么都不倒。
正是年过五十的烟太后。
小太监跪拜到地,细细将掌事姑姑的话传递给太后。
“启禀太后,掌事姑姑说,皇上无碍。”
“据说皇上重病,是与一女子有关。”
“听说这女子是皇上在乡野中寻来,因不愿受皇后管辖,便从中逃离,至今不曾寻到。”
“皇上因此与皇后大吵一架,随后风寒入体病重。”
听那掌事姑姑传回来的意思,好像皇上这场病全然是皇后的错似得。
小太监的话说完了,坐在龙椅上的太后也没什么反应,小太监壮着胆子抬眸偷看了一眼,正看见太后神色冰冷的抬了抬下颌。
“下去。”一旁的嬷嬷对小太监道。
小太监匆忙下去。
嬷嬷则在一旁小心的替烟令颐开脱,只道:“皇后想来也是为了皇上着想。”
坐在长椅上的太后似乎并不曾在意自己儿子和儿媳妇的这点冲突,只淡淡的问了一句:“今日的药,送到承明殿了吗?”
承明殿,是齐王的宫殿,因齐王病重,所以太后在皇城中特设一殿,使齐王在皇城中休养,日日命御医亲奉药汤。
旁人听了都以为这是太后对齐王的嘉奖,但一旁的心腹嬷嬷听了这话,却只觉得后背发寒,这殿里的寒气像是一条蛇,蜿蜒着缠绕脖颈。
嬷嬷忙低下头去,道:“今日的药还正在熬,奴婢这便催人送去。”
说话间,心腹嬷嬷向后退去,离开宫殿前,她连头都不敢抬,只等出了殿后,她低垂着的肩颈才敢抬起来。
廊檐外正夏。
翠木长阴绿已密,微风过檐抚裙衫,头顶上的日头落到身上,带来暖洋洋的气息,嬷嬷这才有了在人世间行走的感觉。
穿过廊檐时,后厨正见小太监提着圆盘八宝药盒踏出后厨,心腹嬷嬷拦着问了一句“可是齐王的药”,得到确切回应后,心腹嬷嬷才放下心来,后又叮嘱:“快些送去。”
小太监“哎”了一声,提着手里的药盒,直奔承明殿而去。
——
承明殿位置偏西,少有人烟,殿内不曾栽种什么团花簇锦,而是种了大片大片的雾松木。
雾松木高而耐寒,其叶如针、色泽浓翠,无论冬夏,都浓浓翠翠的绿着。
绿阴生昼静,鸟鸣殿更幽,穿过一条条长长的宫道。
齐王季横戈,性子冷漠端肃,不爱与人打交道,常独坐于机关木椅之上,在树下看书。
小太监今日到殿内时依旧如此。
由齐王侍卫带领走在长廊时,远远便可以看见齐王坐在一片青翠松木下的身影。
小太监一步步走过去,曲廊弯折角度转换间,看见了齐王的整张面。
松间看君,身如玉树、眉丽锋艳。
大晋皇族的男人们都带着几分秀美,齐王也不例外,他一双桃花眼生的极为潋滟,较之寻常女子更胜三分,但他面骨坚硬,又横添了几分男人的悍意,两相一杂糅,拼凑出了一个英俊挺拔,却又透着几分瑰丽的男人。
像是把镶缀宝石的利刃,金贵华美,锐艳逼人。
但这么好个人,却偏偏坐在机关椅上,难以自行。
远远瞧见齐王的时候,小太监心道一句“可惜”。
宫里的人都知道,齐王病了很久了。
自从去岁与北沼国打过一回后,齐王的双腿就废了,再难行动,身子也每况愈下,御医说是一日不日一日,估摸着,齐王过不去这个六月了。
可怜了,连妻都没娶过。
小太监腹诽时,侍卫已经将药接过去,一路端送到齐王面前,齐王放下手中书本,端起来饮用。
齐王用药时,小太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看。
太后关切齐王身子,每每用药都要细细查询,他们这些在下面干活儿的人也得看仔细些。
一碗药用过后,这空药碗又由着侍卫端回,送到小太监,塞来些银子,又道:“劳烦公公特意跑来一趟。”
小太监接过空碗后,行礼道:“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小的不敢居功。”
几番客气后,小太监从此离开。
等到小太监离去之后,侍卫才重新回到齐王身后,变花样似得从宽大的袖袍底下掏出来一只碗来,其中躺着满满的药汁。
显然,方才小太监那碗药并不曾入齐王的口。
侍卫将这药倒入一旁的雾松木树下,轻轻地念了一声:“王爷,树已枯了第三棵。”
机关椅上的季横戈神色冷淡,隐隐可见几分倦意。
太后给的药,季横戈最开始吃过一碗,吃完当夜险些没归西,后来就再也不吃了,只喂给那院中的树。
树不说话,就静静的枯死,如同季横戈的心。
他的身子骨早就不大好了,去岁在北沼一战中了蛊毒,双腿尽废,难以驭力,本就是苟延残喘,说不定过几日就死了。
但太后连几日都等不了,药送的越来越勤,想来是生怕他熬过这一劫。
朝中的那些外人常言太后关爱季横戈这位血亲王爷,但实际上,季横戈清楚,太后巴不得他死在北沼那一场战争中。
可他没死,他还活着回来了,太后只能亲自送他去死。
缘由——不过是因为他也姓季,也沾了一个“皇”字,太后生怕他抢了季明山的皇位。
以前太后身子骨还硬朗时,不曾对他下手,但现在,太后自己油尽灯枯了,怕她死了,季明山压不住季横戈,所以打算在她死之前,把季横戈带走。
季横戈瞧着那枯死的树,觉得十分可笑。
他与先帝之间是真切的兄弟情义,所以也将太后当成亲嫂来看,先帝死后,他几经生死从不曾有半点怨言,横戈横戈,一年三百六十日,具是横戈马上行,他为大晋拼了半条命,废了一双腿,最后竟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太后这个人,至极薄情,重权寡恩,不相信任何人,只一股脑的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她的儿子,任何有可能对她儿子产生威胁的都要死。
他没有死在北沼国的蛊军的利齿下,反而要死在这花团锦簇的后宫之里。
太后的猜忌像是冬日中一件湿透的衣裳,贴在他的骨肉上,越穿越冷,冷的他佝偻下身体,他的人也越来越怠,坐在轮椅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只觉得,这个无趣的大晋,不值得他再停留。
夏日的烈阳从松木的间隙中落下来,在他的脸上汇成一条斑驳的光路,他静静地看着,很想重新站起来,从这里飞出去,飞回到北沼国的边境,和他死去的战友们一起,把血肉融入到稀烂的泥淖里,结束这不值得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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