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重新审视 (第1/2页)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旭日科技那间位于旧写字楼的办公室,在布满划痕的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焊锡、电路板以及窗外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煤烟味。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测试设备、拆解的工业传感器和半成品模块,几个工程师正围在一个嗡嗡作响的高低温试验箱前记录数据,旁边的白板上画满了复杂的信号流程图和数学公式。这里不像一个科技公司,更像一个充满手作气息的、专注的技术作坊。
就在这略显杂乱的忙碌中,一位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来人自称姓孙,是鼎晖创投的合伙人。他的出现,让办公室瞬间安静了片刻。与记忆中赵资本的精致倨傲不同,孙总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冲锋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常年奔波留下的风霜痕迹,眼神沉静而专注,像是一个资深的工程技术人员。他身边只跟着一位年轻的助理,同样低调朴素。
“颜总,冒昧打扰。我是孙哲,鼎晖的,主要看高端制造和硬科技方向。”孙哲伸出手,握手有力,语气平和,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姿态,“听说了你们在工业现场的一些案例,很感兴趣,顺路过来看看。”
颜旭的心微微一动。鼎晖,这个曾给他带来巨大创伤和转折的名字,再次出现。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与孙哲握手,引他参观。
孙哲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有在意环境的简陋,反而在一台正在测试的抗干扰通信模块前停下脚步,俯下身,仔细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元器件和加固结构。
“这是为了应对重工业环境下的强电磁干扰?”孙哲指着模块外壳上额外的金属屏蔽罩问道,语气像是同行间的探讨。
“是的,孙总。”负责该模块的工程师老张接过话头,带着技术人遇到知音的兴奋,“主要是变频器和大型电机启停时的脉冲干扰,我们加了多层屏蔽和特殊的滤波算法……”
孙哲听得非常仔细,不时提出几个极其专业的问题,涉及芯片选型、协议栈的稳定性、甚至在极端温度下的元器件参数漂移。老张和另一位工程师开始还带着几分拘谨,很快便投入到热烈的技术讨论中,拿出测试数据和波形图向孙哲解释。
颜旭在一旁默默观察,没有过多插话。他注意到,孙哲的问题都直指工业应用的核心痛点——可靠性、稳定性、环境适应性。他不关心市场规模,不追问营收增长率,甚至对客户名单也只是粗略一听。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技术细节和团队解决问题的思路所吸引。
这场原本计划的简短会面,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孙哲与旭日科技的工程师们在白板前、在测试台旁的深入交流。颜旭偶尔补充几句,阐述公司选择这条“慢”道路的战略思考,强调对“可靠”价值的坚守。
孙哲始终话不多,但听得极其专注,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技术表象,看到背后团队的能力和理念。
最后,孙哲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看了看腕表,对颜旭说:“颜总,你们做的,是苦活、累活,但也是真正能产生价值的活。谢谢你们的时间。”他从助理那里拿出一张朴素的名片,递给颜旭,“我们会持续关注。保持联系。”
没有承诺,没有热情的邀请,只有一句平实的“持续关注”。
送走孙哲,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忙碌,但气氛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小王凑过来,带着几分期待和不确定:“颜总,这位孙总……好像不太一样?他这是……有兴趣?”
颜旭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孙哲和助理坐上那辆普通的SUV离去,消失在车流中。他摩挲着手中那张只印着姓名和联系方式的名片,感受着与之前赵资本那张烫金名片的截然不同。
他转过身,面对团队成员们投来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资本,只是工具。用不用,怎么用,主动权,这次必须在我们手里。”
他回想起孙哲关注技术细节时那专注的眼神,与赵资本当年只盯着财务模型和对赌协议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明白,这代表着风险资本对不同类型企业的评估标准差异。对于旭日科技这样技术驱动、处于早期、在细分领域构建壁垒的公司,像孙哲这样的投资人,更看重的是技术的前瞻性与独特性、团队的执行力与专注度、以及所在赛道的长期潜力,而非短期内漂亮的财务数据。
这一次,颜旭的心态已然不同。他没有因为资本的再次关注而欣喜若狂,也没有因为过去的创伤而封闭排斥。他就像一块被淬炼过的琉璃,冷静地评估着外界的一切。他知道,旭日科技已经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他们需要的是能理解并支持这种长期主义价值观的“伙伴”,而非急功近利的“掠食者”。
孙哲的到来,像一阵微风,吹动了水面,但并未扰乱水下坚定的航向。颜旭将名片收好,目光再次投向办公室白板上那些未完成的技术难题。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踏实地走。
孙哲来访后约莫一周,一份来自鼎晖创投的正式投资意向书(TermSheet),通过电子邮件安静地躺在了颜旭的收件箱里。没有预想中的电话催促,也没有冗长的前期谈判,就像孙哲本人的风格一样,直接而克制。
颜旭在笔记本电脑上点开PDF附件,办公室窗外是灰蒙蒙的冬日天空,室内只有键盘敲击和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神情专注,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意向书的条款,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份都截然不同。
投资金额:五百万人民币。这个数字,与之前赵资本开出的一千万相比,缩水了一半,但在当前旭日科技的体量下,显得务实而克制。
估值:基于公司现有技术积累、专利和标杆项目,给出了一个相对理性、甚至略显保守的数字,远非之前那种充满泡沫的乐观预期。
最关键的是,翻遍全文,找不到任何关于“净利润复合增长率”、“营收规模”的对赌协议。取而代之的,是几条清晰的技术导向型条款:
“投资人要求,公司自本轮投资完成后,连续三个会计年度内,每年用于研发的总支出,不得低于当年经审计营业收入的30%。”
“公司需在投资交割后二十四个月内,申请不少于十项与核心业务相关的发明专利,且其中至少五项需获得授权。”
“公司应积极推动技术标准化工作,在三十六个月内,主导或参与至少一项省部级及以上与工业物联网通信相关的行业/团体标准制定工作。”
颜旭反复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体验过的资本姿态。它没有挥舞着鞭子驱赶你冲向规模的悬崖,而是像一位严谨的导师,为你划定了一条需要艰苦攀登、但方向明确的技术路径。
这分明是一份研发投入承诺和技术里程碑对赌。资本不再赌你明天能赚多少钱,而是赌你未来能构建多深的技术壁垒。这是一种将资本与企业长期价值深度绑定的尝试,远比那种追逐短期财务回报的对赌,更符合硬科技企业需要长期投入、厚积薄发的发展规律。
下午,颜旭将这份意向书打印出来,召集了核心团队成员。他没有先行表态,只是将文件放在桌上,让大家传阅。
小王看完,首先咂舌:“五百万?是不是有点少?咱们买台好点的示波器,再招两个资深工程师,这钱就去了一大半了。”
老工程师推了推老花镜,看得更仔细些,手指在“研发投入不低于30%”和“十项发明专利”那几条上点了点:“这条件……不轻松啊。逼着咱们往技术深水区里扎。”
“但总比逼着咱们去卖根本卖不出去的量要强!”另一位工程师接口道,他经历过之前的疯狂扩张和随后的崩溃,心有余悸,“至少这钱是让咱们花在刀刃上,花在夯实基础上。不用再担心为了完成业绩去压货,去骗人骗己。”
团队成员们小声讨论着,意见不一,有对金额的失望,有对研发压力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这种“技术导向”条款的新奇与认可。他们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资本,似乎更“懂”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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