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韧劲 (第1/2页)
大二那年的秋天来得特别安静,校园里的银杏树仿佛一夜之间被秋风点燃,灿金色的叶片如同碎金般铺满了蜿蜒的石板小径。
就在这样一个阳光变得清澈而疏淡的季节里,一个消息像一粒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学院里悄然荡开涟漪——那位以执着于西部环境生态研究而闻名的张教授,即将组建一个名为“沙漠生态改良”的前沿课题团队,并破格面向优秀的本科生招募核心成员。
那张打印精美的招募公告,被郑重地贴在学院一楼大厅最显眼的光洁公告栏上。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高大的落地窗,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也为那张白纸黑字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公告上措辞严谨,清晰地罗列着对报名者的期望:扎实的专业基础、初步的科研潜质,以及一项格外醒目的要求——“具备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投身艰苦地区的决心”。
拾穗儿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从图书馆回来,习惯性地从公告栏前走过。
她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扫过,却被那“沙漠生态改良”几个字牢牢钉住了脚步。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静静地站在那张公告前。
秋日温煦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洗得微微发白的衬衫衣领上投下斑驳的、摇曳的光影。
公告上那些严谨的词语,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戈壁”、“荒漠”、“节水抗旱”、“土壤改良”……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她心底某个沉睡了很久的地方。
她没有动,只是站着,周遭同学匆匆的脚步声、隐约的谈笑声,仿佛都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渐渐远去。
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眼前这张纸,和纸背后所指向的那片广袤、荒凉而又充满未知挑战的土地。
那一刻,她眼前浮现的,不再是窗明几净的实验室,而是记忆中奶奶家屋后那一望无际、在风沙中沉默的戈壁滩。
她的指尖在裤缝边无意识地摩挲着,内心进行着激烈的交锋。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意和审视的眼睛,此刻紧紧盯着“沙漠生态改良”那几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吸进灵魂深处。
沙漠,戈壁,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记忆,是奶奶阿古拉佝偻的背影,是土坯房里摇曳的油灯,是手心里洗不掉的炭黑纹路。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亲近感与责任感,在她胸腔里涌动。
可“科研团队”、“精密仪器”、“数据分析”这些词汇,又像无形的壁垒,提醒着她与那些从小接受系统教育、见多识广的同学们之间,依然存在的差距。她能行吗?她配吗?
犹豫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直到某个夜晚,她又一次在路灯下苦读,抬头望向北方——那是家乡的方向。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看到了奶奶在风沙中蹒跚拾荒的背影。
一种强烈的愿望破土而出:她想去了解那片土地,想用自己学到的知识,为那片生养了她、却也深深困住了无数像奶奶一样的人的土地,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最终,她带着一份字迹工整、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刻痕的申请书,敲开了张教授办公室的门。
她的陈述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对戈壁滩最质朴的观察和最真切的渴望。
张教授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落在了那份申请书上某个被泪水微微晕开又干涸的字迹上,缓缓点了点头。
第一次被允许进入那个传说中的重点实验室,拾穗儿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座充满未来感的圣殿。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化学试剂和精密仪器运行时产生的、若有若无的臭氧混合气味。
取代戈壁风沙声的,是各种设备低沉的嗡鸣、恒温箱压缩机规律的启动声,以及液体在管道中流动的细微声响。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柔和而均匀的光线洒在每一个角落,找不到一丝阴影。
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敬畏,几分茫然,小心翼翼地掠过那些静静伫立的“庞然大物”:闪烁着幽蓝色指示灯、内部结构复杂如迷宫的光谱分析仪;
箱体洁白、液晶屏上跳动着精确数字的恒温培养箱;还有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充满了金属与玻璃质感的分离、萃取、观测设备……
它们沉默着,却散发着知识与技术凝结而成的、冰冷的威严。
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会干扰到这些精密家伙的运行。
她的手垂在身体两侧,指尖冰凉,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不敢轻易触碰任何东西。
这些仪器光洁的表面映出她有些无措的身影。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台仪器的价值,恐怕……恐怕抵得上奶奶弯着腰,顶着烈日狂风,在戈壁滩上捡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铁渣铜屑吧?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瞬间沉入她的心底,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源自经济鸿沟的巨大压力。
她不属于这里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
团队接手的第一个正式研究课题,是“沙枣树种质资源筛选与抗旱机理初探”。
沙枣树,这个名称让拾穗儿的心尖微微一颤。
那是戈壁滩上少数能顽强存活的树种之一,它的果实,那干瘪却甘甜的沙枣,曾是她和奶奶贫苦岁月里难得的甜意,是奶奶偷偷塞在她行囊里的乡愁。
课题初期的重要任务,是需要连续一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记录不同种源的沙枣树幼苗,在人工模拟的、不同梯度湿度环境下的各项生长生理数据。这是一项极其枯燥、却要求高度细致和耐心的工作。
排班表下来后,拾穗儿默默找到了负责安排时间的学长林哲。
“学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商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前几天的夜班……能不能都排给我?”
林哲有些诧异,推了推眼镜:“夜班很熬人的,而且后面还有更重的分析任务,你确定?”
拾穗儿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恳切而坚定:“我习惯晚上做事,精神好。让其他同学先适应白天的节奏吧。”
她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夜晚的实验室相对安静,她可以更专注,也可以避开一些或许存在的、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这让她感到更自在。
于是,接连三个夜晚,当校园沉入梦乡,只有路灯与星月为伴时,拾穗儿的身影便准时出现在实验室那柔和而冷清的光线下。
她将自己“钉”在实验台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连接各个培养箱的传感器显示屏。
屏幕上,代表湿度、温度、光照强度的数字,如同生命微弱的脉搏,一下下地跳动着。
她需要每隔一小时,就将这些数据工整地抄录在特定的记录本上,并观察幼苗叶片是否有哪怕最细微的颜色或形态变化。
困意如同潮水,总是在凌晨两三点钟最猛烈地袭来。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磕在冰凉的实验台面上。
这时,她会用力掐一下自己的虎口,让短暂的刺痛驱散睡意。
或者,她干脆就允许自己伏在桌面上,闭上眼睛,小憩十分钟。
设定的闹钟响起时,她又会猛地惊醒,用冷水狠狠拍打脸颊,直到皮肤泛起刺痛的红晕,然后立刻回到岗位,继续那看似永无止境的观察与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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