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备赛 (第1/2页)
九月的风,已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变得清爽而温柔,它悄然穿过半开的窗扉,裹挟着校园里初开的桂花那甜丝丝、糯唧唧的香气,慢悠悠地钻进静谧的教室,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每个埋头苦读的学子的额发。
拾穗儿正趴在靠窗的课桌上,全神贯注地演算着一道复杂的高等数学题。
笔尖在铺开的草稿纸上沙沙地划过,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细密而交织的痕迹,像她此刻脑海中不断碰撞、推演的思绪。
窗外的香樟树,叶子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几乎透亮,泛着油润的光泽,偶尔有几片耐不住秋风的邀请,打着旋儿悠悠飘落,悄无声息地栖息在窗台上,宛如给这枯燥繁复的演算过程,添上了一点来自大自然的、温柔的标点。
“拾穗儿,你等等!”
下课铃声那清脆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颤动,班长陈阳就抱着课本,快步穿过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走到了她的课桌前。
他微微喘着气,额头上带着点刚刚跑动沁出的薄汗,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粉红色的宣传单,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消息!学校要举办今年的‘大学生数学建模竞赛’了!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参加!”
拾穗儿有些茫然地从草稿纸上那片数字的海洋里抬起头,眼神还带着几分未能及时抽离的专注与恍惚。
她下意识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略显陈旧的眼镜,伸手接过了那张宣传单。
指尖触到纸张,传来一种微糙的质感。
宣传单上,“大学生数学建模竞赛”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格外醒目,下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参赛要求——
需要熟练掌握至少两种专业建模软件,具备独立完成大数据处理和高精度模型构建的能力,并且要在短短七十二小时内,提交一份结构完整、论证严密的学术论文以及用于答辩的演示文稿。
她的手指,在看到这些具体而苛刻的要求时,不自觉地收紧了,纤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出白色。
一股熟悉的、带着凉意的怯懦,像初冬的薄雾,悄悄从心底弥漫开来。
“基础弱”——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烙印,从她踏入这所大学校门的第一天起,就清晰地刻在了她的认知里。
当身边的同学们在高中时代就已经熟练操作着各种数学软件,讨论着建模思路时,她还在西北那个偏远的乡镇中学里,靠着为数不多的几本旧教材和老师的手写讲义,啃着最基础的知识。
那些软件的名字,对她而言,曾经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那些听起来就高深莫测的建模思路,她往往需要花费比别人多两三倍的时间,像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点地去琢磨、去理解。
参加竞赛?她连那看似高不可攀的门槛,都还没有触摸到呢。
“我……我不行的。”
拾穗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张仿佛带着滚烫温度的传单,往陈阳的方向推回了一点。
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显而易见的、被她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不自信。
“我连最基础的建模软件都没碰过,见都没见过几次,到时候肯定会拖累整个团队的后腿的。”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草稿纸上那些尚未解出的算式上,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熟悉和能够掌控的天地。
陈阳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拒绝,反而将宣传单更坚定地推了回来,他的语气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拾穗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的基础,可能确实不如一些同学扎实,这一点我们都不否认。
但是,你身上有一种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肯钻研、不服输的劲儿!你忘了?上次的高数作业,那道难度超高的附加题,全班几十个人,只有你一个人完整地、清晰地做了出来,连张教授都在课上特意表扬了你的解题思路,说你有灵气,有韧性!”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竞赛,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它讲究的是团队协作,是优势互补!你不会软件操作,没关系,我们可以找在这方面有特长的学长学姐加入团队,他们可以负责这一块。
而你,拾穗儿,你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扎实的数据演算功底,正是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环!你完全可以负责最核心的数据处理部分!我相信你,肯定能行!”
陈阳的话语,像一颗不大却足够有分量的石子,投入了拾穗儿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怔怔地看着宣传单上那“挑战自我,拥抱未来”几个充满煽动性的字眼,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飘回了去年那个金黄一片的秋天,飘回了那片广袤无垠、吹着干燥风沙的戈壁滩。
奶奶阿古拉,就站在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沙枣树下,用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指着那棵在风沙中依然顽强挺立的树木。
声音缓慢而充满力量:“穗儿啊,你瞧这沙枣树,它刚冒出嫩芽子的时候,瘦瘦弱弱的,戈壁滩上的风沙一来,呼呼地吹,它就被打得弯下腰,叶子都黄了,看着可怜得很。
可它从来没想过放弃啊,它不吭声,不抱怨,就是把那根须子,拼命地、拼命地往更深、更底下的沙土里扎,去吸那一点点难得的水汽。你看现在,”
奶奶的手抬起来,指向树上那簇簇金灿灿、密麻麻的沙枣,“它长得比人都高了,枝干多结实,结的果子又多又甜!咱们做人呐,也得学这沙枣树的劲儿!”
那时,奶奶的眼神里,没有忧虑,没有怜悯,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鼓励和期望,像戈壁滩上最明亮的星辰,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是啊……沙枣树,在那样贫瘠、严酷的环境里,都能靠着向下扎根的狠劲和耐心,最终迎来硕果累累的秋天。
她拾穗儿,如今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里,拥有着曾经梦寐以求的学习资源和机会,为什么就不能鼓起勇气,去尝试着挑战一次自我呢?
就算起点低,就算基础薄,就算前路布满未知的荆棘,但只要她肯学,肯下苦功夫,像沙枣树扎根一样,一点一点地汲取知识,总能慢慢地赶上来吧?总能看见属于自己的那道曙光吧?
拾穗儿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手中那张粉色的宣传单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桂花甜香和秋日微凉的空气,仿佛也带来了戈壁滩上风沙的坚韧力量。
她抬起头,看向一直耐心等待着的陈阳,之前眼底的犹豫和怯懦,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土而出的、虽然稚嫩却无比清晰的坚定。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刚才响亮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好!陈阳,谢谢你!我参加!”
报名后的第二天,拾穗儿就怀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与忐忑复杂心情,跟着陈阳来到了位于教学楼顶楼的计算机实验室。
实验室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宽敞明亮,雪白的墙壁,锃亮的地板,十几台高配置的电脑整齐地排列着,大部分屏幕上都显示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建模软件界面和瀑布般流淌的数据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弱的机器运行声和专注的气息。
陈阳把她引荐给团队里另外两名已经确定的成员——来自计算机学院大三的学长林哲,以及和拾穗儿同年级、同寝室的女生苏晓。
林哲学长戴着一副黑色的半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睿智和冷静,看起来斯文而沉稳。
他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拾穗儿同学是吧?早就听陈阳提起过你,说你的数学思维特别敏锐,高数功底扎实。以后团队里最核心、最考验耐心的数据演算部分,可就要多多倚仗你了。”
站在一旁的苏晓,是个看起来就很干练爽朗的女生,她扎着利落的马尾,也笑着朝拾穗儿点头示意,语速轻快地说:“是啊,拾穗儿,别紧张。
我们团队分工很明确的,我主要负责前期文献检索、资料梳理和后期论文的撰写工作;
林哲学长是技术大牛,主要负责建模软件的操作、核心算法的实现以及模型的构建优化。
你呢,就专心负责数据处理这一块,这是模型的基础,至关重要!有什么不懂的,或者需要协助的,随时都可以问我们,千万别客气!”
然而,当拾穗儿真正坐在电脑前,开始接触那些陌生的建模软件时,她才无比真切地体会到,所谓的“困难”,远比她坐在教室里凭空想象时,还要具体、还要繁琐得多。
林哲学长很好心,给她打包发送了几个G容量的软件基础教程和入门指南。
她道谢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插上耳机,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操作步骤,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跟着模仿。
可那些英文缩写遍布的菜单栏、那些功能繁多的工具栏按钮、那些需要理解背后数学原理的参数设置窗口……
每一个都像是一道道陌生的关卡,阻挡着她前进的脚步。
她刚刚勉强记住了如何创建一个简单的数据模型,下一步该如何设置关键参数,就又让她陷入了茫然。
鼠标光标在屏幕上焦急地来回移动,点开一个又一个下拉菜单,界面切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模拟运行的结果却总是毫不留情地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错误提示框。
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敲下一串代码,又因为运行报错而无奈地删除,如此反复。
眉头不自觉地紧紧皱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嘴里无意识地、极小声地念叨着:“不对啊……这一步明明是按照教程来的,选项也一样,为什么它就是不认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就像被墨汁浸染过一般,彻底黑透了。
实验室里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地收拾东西离开,互道“明天见”的声音渐渐稀疏,最终,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这一盏孤灯,以及电脑风扇持续发出的、低沉的嗡鸣声。
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偏冷色调的光,清晰地映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甚至能照见她眼底那几缕因为长时间专注而泛起的红血丝。
她用力眨了眨干涩发胀的眼睛,抬起手,用力揉搓了几下因为持续敲击键盘而有些发僵、微微酸痛的手指指节。
然后,她端起桌角那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中,带来一阵短暂的清醒感,稍微驱散了一些脑海中的混沌。
她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不再急于求成地追赶教程进度,而是将视频播放速度调到最慢,像是考古学家辨认铭文一样,逐帧、逐字、逐句地仔细观看,连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标点符号或者提示语都不放过。
她摊开那个厚厚的、封面印着一棵小树的笔记本,将每一个操作步骤背后所蕴含的原理、每一个关键参数所代表的意义,都用工整的字迹详细地记录下来。
遇到完全无法理解的专业术语或者算法概念,她就立刻最小化教程窗口,打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和学术数据库里疯狂地查阅资料、阅读有关的技术文档和论坛讨论帖,直到把这个“拦路虎”彻底弄懂、消化,变成自己知识体系的一部分,才肯进行下一步。
当她终于在屏幕上,独立成功地构建出第一个虽然简单、但结构完整、运行流畅的数学模型时,窗外深邃的夜幕边缘,已经透出了一抹极其淡雅、如同鱼肚般的灰白色。晨曦,即将来临。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由线条和节点构成的、清晰而规整的模型界面,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像温暖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摸了一下冰凉的屏幕,指尖划过那个她亲手创造的“作品”,仿佛在触碰一个失而复得、珍贵无比的宝贝,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从那一天起,拾穗儿的生活节奏,就彻底与这间顶楼的实验室同步了。
她几乎牺牲了所有的课余时间,像一颗渴望扎根的种子,将自己牢牢地“钉”在了实验室的电脑前。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对她而言就像是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响。
她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脚步匆匆地穿过熙攘的校园,直奔实验室。
而晚上,她也永远是那个等到楼管阿姨上来催促、才最后一个关灯锁门离开的人。
遇到实在啃不下来的硬骨头,她会鼓起勇气,拿着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追在林哲学长身后请教。
记得有一次,林哲正为了自己的课程论文焦头烂额,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拾穗儿犹豫再三,还是蹭了过去,小声地、带着歉意开口:“学长……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个关于数据拟合的最优算法,我看了好几遍资料,还是有点一知半解,您……能再稍微给我讲讲其中的关键吗?就一会儿……”
林哲从满屏的代码中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恳切、带着明显黑眼圈的学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你啊……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缠人精’。”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保存了正在编辑的文档,暂时放下了手头紧迫的工作,拖过一把椅子,让拾穗儿坐在旁边。
“来,你看这里,”
他重新打开建模软件的界面,一边操作一边耐心地解释,“数据拟合啊,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你手里有一把散落的、大小不一的珍珠,而你的任务,就是找到一根最合适、最柔韧的线,把这些珍珠完美地串起来,形成一条漂亮的项链。
这条‘线’,就是我们要找的拟合函数,它的目标就是让每一颗珍珠(数据点),都尽可能地靠近这条线,整体看起来和谐又自然……”
他讲得深入浅出,把抽象的数学概念用形象的比喻娓娓道来。
拾穗儿听得无比专注,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哲操作的每一个步骤,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舞动,留下清晰详尽的记录。
等到林哲讲完,她又根据自己的理解,提出了几个更深层次的疑问,直到彻底打通了思维的关卡,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笔记本离开。
林哲看着她那本记得满满当当、甚至画满了辅助理解示意图的笔记本,忍不住感慨道:“拾穗儿,就冲你这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钻劲儿和认真的态度,要是分一半给我当年大一的时候,我现在写论文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了。”
拾穗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却诚恳无比:“学长,您别笑话我了。真的……真的太感谢您了!要是没有您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指导,我可能早就打退堂鼓了,肯定学不会这些东西。”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学习、摸索、请教和实践中,如水般流过。
拾穗儿对建模软件的操作,从最初的一窍不通、手足无措,变得越来越熟练自如;她对数据的处理能力和敏感度,也在大量的练习中飞速提升,往往能一眼看出数据集中隐藏的异常或规律。
苏晓常常在看到她高效地完成一批复杂的数据清洗和预处理工作后,笑着打趣道:“拾穗儿啊拾穗儿,你现在简直是咱们团队里名副其实的‘数据小能手’、‘定海神针’!有你把守着数据质量这一关,我后面写论文的时候,心里都踏实多了,文思如泉涌啊!”
拾穗儿听了,心里总是暖融融的,像冬日里揣了个暖水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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