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远来 (第1/2页)
京城,深夜十一点。京科大学病原生物学实验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培养基的微涩气味。
苏晓揉了揉酸胀发烫的眼睛,长时间透过显微镜观察细胞切片,让她的视野都有些模糊。她轻轻转动僵硬的脖颈,颈椎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提醒她时间的流逝。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批样本放回低温冰箱,准备结束这漫长的一天时,电脑右下角猝然弹出一个新闻窗口——没有标题,只有一行加粗、刺眼的红色文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又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入她的眼帘,瞬间冻结了她的呼吸。
“金川村遭遇百年罕见特强沙尘暴,村庄几近湮没,通讯全面中断,伤亡情况不明!”
“金川村……”
苏晓喃喃自语,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个位于戈壁边缘、她曾度过一个难忘的小村庄,那些淳朴的笑容,尤其是阿古拉奶奶慈祥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出来。
手中的移液器“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残留的透明液滴溅开,如同她此刻骤然破碎的心绪。
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那个链接。网络延迟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页面终于加载出来,是一段来自救援队伍的航拍影像。
画面剧烈晃动,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昏黄。曾经熟悉的土坯房群落,如今已是一片断壁残垣,像是被巨人的脚掌狠狠碾过。
黄沙肆意覆盖、吞噬着一切。
她急切地寻找着记忆中的坐标——阿古拉奶奶家那棵标志性的老胡杨,曾经在盛夏为她撑开一片绿荫,在秋日挂满让她垂涎的沙枣干……
找到了!然而,那棵曾经挺拔的老树,此刻正以一种无比绝望的姿态歪斜在地,粗壮的树干断裂,庞大的树冠被厚厚的沙土掩埋了一半,仿佛在风沙的巨力下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又像是在向她做无声而惨烈的告别。
“奶奶……”
苏晓喉咙发紧,一声呜咽溢出唇瓣。
三年前的记忆如决堤的潮水,汹涌而至。
那个初到戈壁、因水土不服而畏寒腹泻的夜晚,她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瑟瑟发抖。
“娃娃不怕,冷了就裹紧,有奶奶在这儿呢。”那陌生的乡音,那朴实的动作,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曾是她在那片广袤而陌生的土地上汲取到的最珍贵的慰藉,足以驱散所有离家的不安与身体的不适。
然而此刻,这份记忆中的温暖却化作了无数根尖锐的冰锥,在她体内疯狂搅动,刺得她五脏六腑都绞痛在一起。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进旁边的洗手间,扶着冰凉的陶瓷洗手台,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规划:必须去金川村!立刻!马上!
凌晨两点,沪上金融中心顶层会议室。这里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巨大的落地窗外,东方明珠璀璨夺目,黄浦江两岸霓虹闪烁,摩天大楼勾勒出钢铁森林的繁华天际线,这座不夜城的活力仿佛永不停歇。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空气中有淡淡的咖啡香和高级香水的味道。
陈静身着一套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职业套装,身姿挺拔地站在投影幕前,刚刚用流利精准的英语结束了一段关于跨国并购案风险分析的陈述。
她的语调沉稳,逻辑清晰,脸上带着自信而得体的微笑。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赞许的掌声,几位外籍客户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然而,就在这成功的时刻,放在桌面下的手机,却像一颗不甘寂寞的心脏,持续地、固执地震动起来,打破了她的专业面具。
十几条未读消息,最上面一条,是苏晓在二十分钟前发来的一个短视频,下面的配文只有短短一行,却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静姐,金川村出大事了!沙尘暴!联系不上穗儿和陈阳!!”
“穗儿……陈阳……”
她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她强作镇定,借口需要查阅资料,快速点开了那个视频。
刹那间,手机屏幕被昏天黑地的沙墙占据。那沙墙如同咆哮的海啸,又似移动的山脉,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推进,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画面的拍摄者似乎在惊恐地奔跑,镜头剧烈晃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呼啸的风声,还有隐约传来的、被风声撕裂的惊叫。
就在画面晃动、即将结束的前一刻,她清晰地看见了那两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抱歉!我有极其紧急的个人情况,必须立即处理!”
她抓起手机和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几乎是撞开了会议室厚重的玻璃门,冲了出去。
电梯下行时带来的失重感让她一阵眩晕,她不得不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才能稳住身体。
凌晨四点,深圳科技园某五星级酒店的庆功宴现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整个空间都洋溢着成功与喜悦。
杨桐桐刚刚代表她的技术团队,从投资人手中接过了象征年度创新研发奖的沉甸甸奖杯和支票。
她身着优雅的晚礼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角眉梢还残留着发表获奖感言时的激动与光彩。手中的香槟杯里,气泡正欢快地上升。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起,不是熟悉的来电或群消息,而是一条由新闻APP推送的突发新闻,标题异常醒目:“遭遇‘黑风暴’,金川村恐遭灭顶之灾!”
“金川村”三个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入她的脑海。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庆祝的香槟变得索然无味。
她下意识地点开推送,一个由前线记者传回的短暂视频片段开始播放。
画面质量粗糙,充斥着风沙的噪音,隐约可见风沙中有人影在艰难移动。
其中一个穿着蓝衬衫、正用身体护着几位老人和孩子往掩体里送的背影,虽然模糊,却让她心脏骤停——那是陈阳!绝对不会错!
临毕业那七天戈壁研学的记忆,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键的电影画面,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烈日下的试验田,老胡杨浓密如盖的树荫下,阿古拉奶奶端着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沙枣糕,笑盈盈地塞到她手里。
“慢点吃,娃娃,甜吧?下次来,奶奶给你做更甜的,用新收的沙枣!”
那份甜糯的、带着独特果香的滋味仿佛还在唇齿间萦绕,“下次来更甜”的承诺言犹在耳。
然而此刻,这温暖的记忆却化作了最尖锐的钩子,拉扯着她的心脏,带来阵阵揪心的疼痛。
“立刻!给我订最快一趟去阿拉善的机票!不管什么航班,不管什么舱位,越快越好!”
她猛地转向身旁的助理,声音因极度的急切和恐惧而微微发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清晨六点,京科大学,那间堆满书籍和种子标本的办公室。
张教授在那张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旧沙发上,被一阵极其急促、仿佛带着不祥预兆的电话铃声惊醒。
窗外,天光尚未完全放亮,校园一片静谧。电话那头,是他二十多年前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已在国家气象局担任重要职务,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
“老师!刚出来的紧急分析数据!金川村所在的区域,昨晚沙尘暴核心区的瞬时风速,突破了我们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达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情况……非常非常糟糕,可能……是毁灭性的!”
残留的睡意瞬间被这消息驱散得无影无踪。张教授猛地坐起身,老花镜滑落到鼻梁下端也顾不上推,立刻拿起平板电脑,点开学生同步发来的实时气象云图与数据分析平台。
屏幕上,那条代表风速变化的曲线,以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剧烈飙升,像垂死病人心电图最后那下疯狂的跳动,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峰值,然后……骤然跌落,如同生命线的断绝。
那条曲线,无声地诉说着昨晚那片土地上曾经降临过的、毁灭性的力量。
他愣愣地盯着那条曲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去年秋天,在金川村那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沙地试验田里的场景。
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画面,那些质朴而充满希望的眼神……
难道,这一切的努力与希望,都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无情的天灾彻底摧毁吗?
一种深沉的痛惜与强烈的责任感,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淹没了他。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坐直了身体,眼中最初的震惊与痛心,迅速被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所取代。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因刚醒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我,张建军。帮我取消最近三天所有不紧要的会议和安排,协调最快前往阿拉善的交通方式……对,就是现在,越快越好”。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那座白墙黛瓦、临水而建的老宅里。
陈母从一场极其逼真、令人心悸的噩梦中惊醒,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心慌得厉害,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前的白发和单薄的睡衣。
她用力推醒身旁熟睡的丈夫,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惧和颤抖:
“他爸!我……我梦见阳阳了!就在一片望不到边的风沙里,那风大的呀,呜呜地叫,像鬼哭一样,沙子打在人脸上生疼!阳阳就在风沙里头,穿着他那件旧蓝衬衫,被风吹得站不稳,他朝着我喊‘妈!妈!’,伸手想让我拉他一把……可我、我怎么跑也跑不动,怎么伸手也够不着他……眼睁睁看着风要把他卷走了……”
她的话语破碎,带着哭音,仿佛还沉浸在梦魇的恐惧之中。
话音未落,床头柜上那部老式固定电话,如同撕裂宁静的利刃,骤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铃声,打破了黎明时分水乡特有的静谧。
陈父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伸手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张教授打来的,声音沉重、简练,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告知了金川村遭遇特强沙尘暴袭击、村庄损毁严重的情况,并强调陈阳人没事,只是村子毁了,他和几个同学正准备赶过去。
挂了电话,陈父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妻子那双充满了惊恐和询问的眼睛,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掩不住沉重的语调说:“是张教授。金川村……出了很大的沙尘暴,百年不遇。
儿子应该没事,但是……村子基本毁了。”
陈母听到“儿子人没事”时,刚松了一口气,但“村子毁了”几个字又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腿一软,直接从床边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住脸,压抑不住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肩膀因抽泣而剧烈地颤抖着。那是她儿子扎根奋斗的地方啊!
几分钟后,她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猛地用手背擦掉眼泪,默默起身,开始机械地、却又异常迅速地收拾简单的行李。
上午十点,首都机场T2航站楼,国内出发大厅人流如织。
喧嚣的环境中,一群从不同方向匆匆赶来、却怀着同一份焦灼、奔向同一个目的地的人们,在此刻,如同被命运牵引般,终于相遇。
苏晓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看起来无比沉重的专业登山包,里面是她连夜从实验室和24小时药店搜集来的各种急救药品、无菌纱布、绷带、消毒液和简单医疗器械,背包的重量让她单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未干的泪痕。
陈静拖着一个看起来就无比结实耐用的RimOWa行李箱,里面除了必要的个人物品,更装着充满电的多个大容量备用电源、一部昂贵的卫星电话、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及她通宵未眠整理的详细紧急物资清单、各方救援联络方式和初步的援助方案。她精致的妆容依旧,却难以完全掩盖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深切的忧虑。
杨桐桐则背着一个硕大的多功能双肩背包,里面塞满了她在机场便利店能买到的所有高能量即食食品、巧克力、瓶装水和基础生活用品,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明显是刚刚打包好的纸箱,里面装有应急药品、暖宝宝、手电筒等物资。
陈阳父母也拖着两个大的行李箱,里面同样装满了采购的生活必需品。
“还是……还是联系不上穗儿……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
苏晓一看到两位姐姐,一直强忍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眼圈又红又肿,显然从得知消息后一路都在哭泣和担忧。
陈静立即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苏晓微微颤抖的身体,同时也将走过来的杨桐桐一起揽入怀中。
她的怀抱并不算十分温暖,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定力量。
她的声音因熬夜和焦虑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和果断:“我都查过了,受沙尘暴后续影响,所有直飞阿拉善的航班全部取消了。没关系,教授已经联系好了车,我们先想办法到离金川村最近的驻地汇合,再一起想办法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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