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决择 (第1/2页)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子,泼洒在广袤而苍凉的戈壁滩上。
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被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帆布上的沙尘在光影里簌簌滑落,帐篷内却挤得满满当当——金川村所有的村民,无论老弱妇孺,都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聚集在此。
拾穗儿站在老村长的病床前,耳边还回荡着方才乡亲们那阵不算热烈却格外真诚的掌声,可双肩却仿佛压上了千斤巨石,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发紧。
她没有立即回应大家的支持,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帐篷的开口,投向那片被夕阳染红的故土。
曾经错落的土坯房成了断壁残垣,熟悉的沙枣林只剩几株歪斜的枝干,就连那棵见证了村子几十年光阴的老胡杨,也依旧以绝望的姿态匍匐在沙地里。
一阵裹挟着沙尘的风卷过,撩起她额前凌乱的碎发,也带来了远方沙丘的低吟,像是大地沉重的叹息。
帐篷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这位年轻的新任村长身上。
空气仿佛被凝固的沙石填满,只能听见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每个人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小石头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沙枣干,小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不安;
李大叔叉着腰,脚边的锄头还沾着午后清障的沙土,锄刃上的缺口是常年劳作的痕迹,他的目光在拾穗儿和帐篷外的废墟间来回打转,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陈母紧紧挨着陈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角——那围裙还是去年拾穗儿用攒下的布料给她缝的,此刻布料边缘已经磨得发毛,就像她此刻慌乱无措的心情,眼里藏着对儿子安危的担忧,也藏着对未来的迷茫;
王大娘抱着怀里刚满周岁的小孙子,孩子的小脸还带着风沙吹过的红晕,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目光却牢牢锁在拾穗儿身上,满是期待与焦灼。
拾穗儿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点,仿佛穿越了风沙弥漫的时空,回到了那些刻在骨血里、一想起来就疼的时刻。
那一年,拾穗儿刚满五岁。
记忆中的那个午后,天空原本湛蓝得像块被水洗过的绸缎,连一丝云絮都没有,戈壁滩上的风也带着沙枣花的甜香,漫过土坯房的墙头,钻进每一个敞开的窗缝。
她正和几个小伙伴蹲在沙枣林边,用小树枝扒拉着温热的沙土,比赛谁能先挖出藏在沙里的野西瓜——那是戈壁滩上最解渴的宝贝,表皮带着淡淡的绒毛,咬开后是清甜的汁水,能驱散一整个午后的燥热。
“穗儿,你看我找到啦!”
隔壁的小柱子举着个拳头大的绿果子欢呼,圆脸蛋上沾着沙土,像只刚从沙堆里滚出来的小土拨鼠。
可他的声音还没落下,天地间突然暗了下来,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黑手猛地捂住了太阳,原本和煦的风瞬间变得狂暴,卷起地上的黄沙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又疼又麻,像是无数细小的石子在抽打。
孩子们的哭声、大人的呼喊声混在狂风里,变得破碎而模糊。
拾穗儿吓得愣在原地,沙子迷了眼,眼前只剩一片昏黄,只能听见耳边“呜呜”的风声,像无数只饥饿的野兽在荒原上咆哮,又像父母曾说过的“沙漠的怒吼”。
她下意识地想跑,却被风沙呛得喘不过气,脚步也踉跄起来。
“穗儿!”父亲的声音穿透风沙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下一秒,一双宽厚有力的手臂就将她紧紧抱起,父亲用自己宽厚的后背挡住了大部分飞沙走石,粗糙的手掌按在她的头上,把她的脸牢牢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那胸膛里有沉稳的心跳声,像一面鼓,敲散了她几分恐惧。“别怕,爹在呢,快往家跑!”
他的声音带着喘息,显然是在狂风中跑了不短的路,脚步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是在与风沙较劲。
母亲跟在旁边,一手紧紧扶着父亲的胳膊,一手牢牢护着拾穗儿的腿,生怕她从父亲怀里滑下去。
一家三口在风沙里跌跌撞撞地往前冲,脚下的沙土被狂风卷得四处流动,每一步都像是在踩棉花,却又必须拼尽全力稳住身形。
可刚跑出沙枣林的边缘,一股更猛烈的旋风突然从侧面袭来,那风大得能把路边半人高的骆驼刺连根拔起,拾穗儿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像片无根的羽毛似的被向上卷去。
她吓得紧紧闭上眼,只听见母亲一声撕心裂肺的“穗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父亲用尽全力将她往怀里按,手臂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也让她重新落回了安稳的怀抱。
紧接着,母亲也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三人紧紧相拥成一团,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被狂风裹挟着在空中翻卷。
然而风力实在太猛,他们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卷起又重重摔下,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头的钝痛和沙土的呛咳,拾穗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摔碎了。
最后一次坠落时,父亲猛地调转身体,用整个后背硬生生承受了落地的冲击。
“咔嚓”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混在风沙里传入拾穗儿耳中。
她能感觉到父亲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口腥气,可搂在她身上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抱得更紧了。
母亲的手也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哪怕指尖被地面的沙石磨得渗血,指甲缝里塞满了沙粒,也没有松开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狂怒的风沙渐渐平息,天地间恢复了死寂。
拾穗儿在一片昏沉中醒来,四周是漫天漂浮的沙尘,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牢牢压在父母身下,父亲的后背被一根断裂的沙枣树枝刺穿,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沙土,渐渐渗进沙粒里,变成了深褐色;
母亲的头磕在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上,额角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
而五岁的她,因为被父母用身体层层护住,只在胳膊上擦破了点皮,连点严重的淤青都没有。
“爹——娘——”
拾穗儿伸出冻得冰凉的小手,轻轻推了推父亲冰冷的肩膀,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母亲紧闭的眼睛。
没有回应,只有无边的寂静。
她又加大力气摇了摇,父亲的身体却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那只护着她的手,还保持着紧紧蜷缩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即便没了力气,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劲护住她。
母亲的眼睛睁着,空洞的目光望向她被护住的方向,像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确认她是否安全。
“爹!娘!你们醒醒啊!”
稚嫩的哭声瞬间响彻空旷的荒野,带着绝望的无助,却怎么也唤不回那两个永远不会再回应她的人。
村里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戈壁滩上的风渐渐凉了下来,卷起细碎的沙粒,打在人脸上依旧生疼。
老村长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最前面,他的袍子下摆被风沙刮得破破烂烂,脸上满是焦急。
当看到沙地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时,这个在戈壁滩上硬扛了一辈子、见过无数风沙灾害的老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砸在沙土上,瞬间就被吸干。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合上母亲圆睁的眼睛,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她。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拾穗儿从父母身下抱出来,用自己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棉袄紧紧裹住她冰冷的身体。
棉袄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的味道,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孩子,别怕,”
老村长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以后有爷爷,有村里的乡亲们,我们都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从那一天起,拾穗儿成了孤儿。
可她从未真正孤单过——李大叔家的婶子,每天都会特意给她留一碗热粥,哪怕家里的粮食也不够吃,粥里总会藏着几颗饱满的沙枣;
王大娘的手巧,总会把自家孩子穿小的衣服改一改,缝上漂亮的补丁给她穿,冬天的时候,还会在衣服里絮上厚厚的驼毛,让她冻不着;
小石头的奶奶最疼她,总会把攒了很久的沙枣干偷偷塞给她,摸着她的头说“穗儿要多吃点,才能长个子”;
老村长更是把她当成亲孙女,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还会教她认沙地里的草药,告诉她怎么在风沙天里保护自己。
是这些淳朴的乡亲,用一点点细碎却真挚的温暖,撑起了她小小的世界,也让她在失去双亲的痛苦里,慢慢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穗儿不哭,”
奶奶总在她夜里梦见父母哭醒时,坐在床边拍着她的背说,“咱金川村的孩子,就得像沙枣树下的骆驼刺,越旱越要扎深根,风再大也吹不倒。土地是咱的根,只要根还在,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在奶奶的照顾下,拾穗儿渐渐长大了。她跟着奶奶学种沙枣树,知道什么样的沙土适合栽苗,知道什么时候浇水最解渴;
跟着奶奶学辨认能吃的野菜,哪些是骆驼刺的嫩尖,哪些是沙葱,哪些能凉拌,哪些能煮汤;
跟着奶奶学在风沙天里加固房门,学把粮食藏在干燥的地窖里,学一切能在戈壁滩上活下去的本事。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却总教育她:“做人要记恩,乡亲们在你最难的时候帮过咱,以后你有本事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这金川村,是咱们祖祖辈辈住的地方,就算条件再苦,也不能轻易丢了。”
拾穗儿一直把奶奶的话记在心里,也把父母的牺牲刻在骨血里。
那时候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学好本事,保护好奶奶,守护好这片土地上的乡亲们,再也不让十年前的悲剧重演。
可命运似乎总在和她开玩笑,从不给她太多安稳的日子。
就在几天前,那场百年不遇的特强沙尘暴来袭时,奶奶正在院子里整理晾晒的粮食。
那是全村人凑钱、凑种子种的沙枣和玉米,经过大半年的辛苦打理,好不容易才有了收成,是大家过冬的唯一指望。
眼看着房顶的塑料布被狂风掀得猎猎作响,边角已经被风吹破,再这么下去,粮食就会被黄沙埋掉,一整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穗儿别拉我!”
奶奶甩开她的手,语气无比坚定,脸上满是执拗,“这是咱全村人的指望,不能就这么被风糟蹋了!我身子骨还硬朗,爬个房顶不算啥,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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