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阅读

字:
关灯 护眼
二三阅读 > 孔然短故事小说集 > 《碧血昙》

《碧血昙》

《碧血昙》 (第2/2页)

陆文渊的目光,再次落回那阕《暗香》。他反复吟咏最后几句:
  
  “梦破携游遨步,惊窘醒、独亭危阙。暗期合、虚待久,奉还碧血。”
  
  “独亭危阙”——独亭,可是指听雨亭?危阙,是残破的门阙?那么“暗期合”,期待什么合?佩合?人合?
  
  他脑中灵光一闪,取来金陵城坊图,找到莲池别苑位置。苑中亭台布局,依稀可辨“听雨亭”在东,“望月楼”在西,中有回廊相连。但书中婉卿提到,她最爱的是“西南角小亭,僻静少人”。可图上西南角并无亭子。
  
  除非,那亭子并非园中原有,而是后来所建,或在地图上未标出。
  
  陆文渊想起,昨夜在荒园,西南角是一片竹林,竹已枯死,但可见石基痕迹。难道那里曾有小亭?
  
  他等不及天黑,当即换了衣裳,再赴莲池别苑。
  
  白日里的荒园更显破败。陆文渊直奔西南竹林,拨开枯竹,果见一方石基,约丈许见方,中央有圆形柱础。他在石基上仔细搜寻,发现一块石板边缘有缝隙。用力撬开,下面竟是个一尺见方的石函,函中有一锦盒,盒中正是另外半块玉佩。
  
  两半玉佩对合,严丝无缝,并蒂莲完整如初。莲心处,有针尖大小的字,需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今生已误,来世莫错。”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这是佛典故事:昙花原是天界花神,恋上凡人韦陀,被贬为每年只能绽放一瞬的昙花,而韦陀忘却前尘,成佛门尊者。昙花痴心不改,每年韦陀下山为佛祖采集朝露时,她便绽放最美丽的花朵,只盼他能看她一眼。可千百年过去,韦陀始终没有认出她。
  
  陆文渊握紧玉佩,心中大恸。原来婉卿至死都以为,沈青棠如韦陀,早已忘却前情。她不知他是为护她而负心,不知他半生孤苦,贴身藏着这半块玉佩。
  
  “暗期合、虚待久,奉还碧血”——她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合”。而“奉还碧血”,是殉情之誓。
  
  但宝藏呢?明珠何在?
  
  陆文渊忽然想到,“珠在词中”或许并非隐喻。他取出《夜谭》,逐页对着阳光细看。在第五页的夹层中,隐约有字迹。他小心拆开装订线,纸页夹层里,竟藏着一张极薄的绢帛,上面是婉卿清秀的字迹:
  
  “见字如晤:青棠,若你见此,我已不在人世。知你负我,必有苦衷。然心已碎,难再全。明珠十斛,藏于槐腹三尺下,本为赎身之资,今无所用,留待有缘。唯愿得珠者,将此绢与《夜谭》焚化于我墓前,使我心事,不为尘土所埋。婉卿绝笔。”
  
  原来槐树下埋有明珠!陆文渊急至槐树下,以银簪为尺,量了三尺,向下挖掘。土质松软,不过半尺,便触到一硬物——是个密封的陶罐。启开封蜡,罐中盛满龙眼大的珍珠,颗颗莹润,在日光下流转虹彩。数了数,正好百颗,装满了整个陶罐。
  
  这就是婉卿的赎身之资,她毕生积蓄。
  
  陆文渊将陶罐取出,填平土坑。他坐在地上,望着明珠,又看看手中绢帛,心潮起伏。有了这些明珠,他一生富贵无忧。可是,胡九所求,只是将沈青棠的遗物与婉卿合葬。这要求并不过分。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胡九如何确信,他能解开谜题?《夜谭》残卷在胡家百年无人能解,胡九凭什么认为,他陆文渊可以?
  
  除非,胡九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陆文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寒意从脊背升起。他迅速收起明珠、玉佩、绢帛,匆匆返回听梧阁。
  
  六、局中有局
  
  当夜,陆文阁闭门不出,在灯下细细检查那卷《红情夜谭》。纸质是前朝的,墨迹也古旧,不似新仿。但当他用湿布轻擦封面“红情夜谭”四字时,墨迹竟微微晕开——这是新墨做旧常见的破绽。
  
  再细看内页,纸页边缘虫蛀分布均匀得不自然,像是人为戳出。而那阕《暗香》的笔迹,虽极力模仿女子娟秀,但起笔收锋处,隐约可见男子的刚劲。
  
  这是一卷精心伪造的“古本”!
  
  陆文渊冷汗涔背。如果书是假的,那胡九所言,有多少是真?沈青棠与苏婉卿的故事,是否真实存在?莲池别苑的发现,是巧合,还是有人引导?
  
  他回想起在荒园的一切:银簪藏于槐树,翡翠嵌在墙中,木匣刻字,玉佩在石函——这一切都太“恰好”,像是有人事先布置好的舞台,只等他这主角登场。
  
  可胡九图什么?若为财,那罐明珠价值连城,胡九却分文不取,只要合葬。若不为财,这大费周章,所谋必大。
  
  陆文渊坐立不安,直到三更。他吹灭灯火,和衣躺在榻上,假寐。四更时分,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有人撬开门闩,闪身入内。陆文渊屏息不动,眯眼看去,借着窗外微光,见一黑衣人影,身形佝偻,正是胡九。
  
  胡九径直走向柜台,熟门熟路地摸到暗格,取出陶罐,打开检视明珠。然后又摸向陆文渊枕边,取走那卷《夜谭》与玉佩绢帛。他低低一笑,声音年轻许多,全无老态:“蠢材,还真信了这痴男怨女的故事。”
  
  陆文渊猛然坐起,点亮油灯:“胡老先生,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胡九一惊,旋即镇定,扯下脸上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三十来岁的脸,眉眼精明:“陆掌柜好警觉。”
  
  “你不是胡九。你是谁?”
  
  “胡九是我祖父,三年前已过世。”男子坦然坐下,“我叫胡继,胡家第四代。陆掌柜猜得不错,这一切都是个局。但沈青棠与苏婉卿的故事,却是真的。”
  
  “哦?”
  
  “百年前,沈青棠确因宁王案出逃,苏婉卿也确实写下《红情夜谭》,藏珠槐下。但《夜谭》真本,早已在战乱中焚毁。我祖父凭记忆,重写了一卷,并伪造了玉佩、银簪等物,设下这个局,只为找出那罐明珠。”
  
  “为何选我?”
  
  “因为你是沈家后人。”胡继直视陆文渊,“你本名沈文渊,祖父沈墨,是沈青棠的侄孙。沈家败落后,你流落金陵,化姓为陆,开这古玩铺。我说得可对?”
  
  陆文渊脸色煞白。
  
  “我祖父与令祖父是故交,曾听他说起沈家旧事,知道《红情夜谭》的线索。祖父临终前,嘱我务必找到沈家后人,合作取宝,平分明珠。我寻你三年,才设下此局试探。若你能解开谜题,便是真才实学,有资格得此宝藏。”
  
  陆文渊冷笑:“既为合作,何不直言,要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还需验证一事,”胡继缓缓道,“令祖父曾言,沈家有一祖训:‘明珠现世,需以碧血祭之。’我原不懂何意,直到解开‘奉还碧血’之谜——那不是要人命,而是要以沈家后人之血,滴于玉佩之上,方能打开木匣,得到真正的秘密。”
  
  “木匣中不是空无一物?”
  
  “你打开过?”
  
  陆文渊不答。那木匣他试过多种方法,都未能开启。
  
  胡继取出木匣,又拿出那对合一的双佩:“现在,可以试试了。”
  
  他将合一的玉佩置于匣上莲心凹槽,严丝合缝。然后看向陆文渊:“需你一滴血,滴在玉佩断裂处。”
  
  陆文渊犹豫片刻,刺破手指,血珠滴落。血渗入玉佩断痕,竟发出微光。木匣“咔”一声轻响,匣盖弹开。
  
  匣中并无珠宝,只有一封泛黄的信,和一枚青铜钥匙。信是沈青棠笔迹:
  
  “婉卿卿卿:见字时,我已赴黄泉。宁王事败,吾罪当诛,不忍累卿,故作绝情。卿藏明珠,我已知之,然不敢取,恐污卿清誉。今留此钥,可开城南永济钱庄地库甲字三号柜。内有我毕生积蓄,与卿之明珠,凑足万两,可赎卿身。若卿已不在,后世人得之,望以之济贫行善,则我二人之孽债,或可稍赎。青棠绝笔。”
  
  陆文渊与胡继对视,俱是震撼。原来沈青棠早知道明珠所在,但他宁可赴死,也不愿用这钱,怕玷污婉卿名声。他留下自己的积蓄,与明珠合在一处,希望后人用这钱为婉卿赎身,或行善积德。
  
  “永济钱庄,百年前就毁于大火了。”胡继喃喃。
  
  “地库或许还在。”陆文渊收起钥匙与信,“明日去寻。”
  
  七、尘埃落定
  
  翌日,二人按图索骥,找到永济钱庄旧址,如今已是一片菜园。问及地库,附近老人说,当年大火后,地库被封填,上面建了民居。他们找到那户人家,许以重金,在灶台下挖掘,果然发现锈蚀的铁门。用钥匙打开,地库中竟完好保存着数十口木箱,打开一看,满箱白银,账册记载,折合现银约八千两,加上明珠,确逾万两。
  
  陆文渊与胡继将财宝取出,按沈青棠遗愿,捐建义学、施粥铺、育婴堂。剩下部分,二人平分。
  
  分道扬镳前夜,胡继问:“陆掌柜今后有何打算?”
  
  陆文渊望着窗外明月:“续完《红情夜谭》,了却百年遗憾。”
  
  “你信那故事?”
  
  “我信,”陆文渊轻声道,“因为那阕《暗香》,字字是血。纵使书是伪作,情却是真。”
  
  胡继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对合一的双佩:“这个,留给你吧。沈家的东西,该归沈家。”
  
  陆文渊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他忽然道:“胡继,你是否也是局中人?”
  
  胡继一怔,笑了:“何出此言?”
  
  “你知道的太多了。胡九若真是你祖父,他一个书童后人,如何能伪造出如此精妙的《夜谭》,设下这环环相扣的局?除非,你才是真正的设局人。你的目的,不只是明珠。”
  
  胡继的笑容渐渐收敛。许久,他叹了口气:“陆文渊,你太聪明。不错,我不是胡九的孙子。我姓朱,名继,是宁王朱宸濠的七世孙。”
  
  陆文渊愕然。
  
  “宁王兵败后,后人隐姓埋名。先祖留下遗训,要子孙寻回当年资助宁王起义的宝藏——那批南洋明珠。但百年过去,线索全无。直到我找到胡九,他手中确有半卷残本《夜谭》,但无法破解。我遂伪造全书,设局引你入瓮,因为只有沈家后人,才能解开‘碧血’之谜。”
  
  “所以,沈青棠当年,真的资助了宁王?”
  
  “是。那批明珠,本是沈家海外贸易所得,沈青棠暗中捐给宁王作军资。但事败后,他藏起明珠,以保沈家。苏婉卿不知内情,以为是为她赎身所积。沈青棠将错就错,把秘密带入坟墓。”朱继苦笑,“我本打算取回明珠,重振家业。但看到沈青棠那封信,我改变了主意。他为情舍生,为义守密,我若取走这批不义之财,愧对先祖。”
  
  “你打算如何?”
  
  “我会离开金陵,永不回来。这些钱财,你妥善用之。”朱继起身,深深一揖,“陆兄,保重。”
  
  他推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八、尾声
  
  三个月后,金陵城新开了一家“昙花书局”,掌柜陆文渊,刊印了一本新书《红情夜谭全本》,补完了沈青棠与苏婉卿的故事结局:沈青棠并未逃走,而是向官府自首,顶下所有罪名,被斩于市。苏婉卿闻讯,当夜悬梁自尽,衣袋中藏着那半块玉佩。临终前,她留下那阕《暗香》,最后一句“奉还碧血”,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白绫——三尺白绫,如碧血归还。
  
  书局后院,陆文渊种了一株昙花。夏夜花开时,他焚香抚琴,琴声呜咽。昙花一现,刹那芳华,如那段错过百年的爱情。
  
  有时他会取出那双佩,在灯下凝视。玉佩温润,仿佛还带着两个人的体温。他将玉佩供奉在佛前,愿他们来世,不再错过。
  
  而那罐明珠,大半已化作义学书声、粥棚炊烟、婴孩啼笑。陆文渊留了十颗,一颗埋于莲池别苑槐树下,一颗随《夜谭》全本焚于婉卿疑似葬处,其余八颗,镶成一串项链,悬于昙花枝头,月明之夜,莹莹有光,如情人泪眼。
  
  从此,金陵城中多了一则传说:每逢月圆,莲池别苑有琴声隐隐,如泣如诉。有胆大者夜探,见荒亭中坐一青衣男子,对月抚琴,身旁昙花盛放,花间明珠璀璨。人近则影消,唯余花香。
  
  而那卷《红情夜谭》,在文人墨客间传抄,开篇那阕《暗香》,被谱成曲,歌楼酒肆,时有歌女低唱:
  
  “昙花瞬忽。古槐黄绿,惜今望悬月……梦破携游遨步,惊窘醒、独亭危阙。暗期合、虚待久,奉还碧血。”
  
  歌声凄婉,闻者落泪。却无人知,这百转千回的故事背后,是另一个百转千回的局。而布局者与入局者,最终都在情与义之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情之一字,自古难全。但纵使昙花一现,也曾在某个深夜,为懂她的人,绽放过全部芳华。
  
  这就够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极品全能学生 凌天战尊 御用兵王 帝霸 开局奖励一亿条命 大融合系统 冷情帝少,轻轻亲 妖龙古帝 宠妃难为:皇上,娘娘今晚不侍寝 仙王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