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香录》 (第1/2页)
永昌三年秋,内府司珍库现异事。
时值重阳方过,御苑老槐忽绽新叶,黄绿参差如碎金错玉。守库太监王保夜巡,见库房东南隅透莹莹碧光,推门视之,但见紫檀多宝架上,那尊封尘三十载的“月魄昙花盏”竟自行流转华彩。盏中无水,却似有露珠凝转,昙花浮雕瓣脉明晰如生。
翌日,圣谕下:召天下鉴古之士入宫辨异。
一、白衣入宫
重阳后第七日,陆修文一袭素袍立于司珍库前。腰间佩一旧锦囊,囊中非玉非金,只三枚枯槐叶,色如锈铜。
内府总管太监打量这布衣青年,蹙眉:“陆先生称善辨古物,可曾见过宫中之宝?”
“不曾。”陆修文揖礼,声若寒潭落玉,“然草木枯荣有时,器物生死有迹。大人许草民一观,便知端倪。”
库门重开,阴湿陈腐气扑面而来。陆修文目不斜视,径至东南隅。多宝架共九层,独第三层空悬一紫檀木匣,匣开,那昙花盏静置红绒之上。
盏乃前朝官窑秘色,形如半开昙花,盏壁薄如蝉翼。奇在釉色昼夜迥异:昼观灰白如古瓷,夜则透碧似春水。盏心天然纹路,恰成昙花叠影。
陆修文凝视片刻,忽从锦囊取一枯叶,指腹轻捻,叶碎为齑粉,飘落盏中。
粉未沾釉,竟化作缕缕血丝,蜿蜒渗入花纹。
“此盏饮血。”陆修文阖目,“非兽血,非人血——是痴人望月之泪,经三十年窖藏所化。”
太监骇然后退。陆修文却趋前细观,见盏底隐约有字,以指抚之,低声念出:“瑶色媚香盈,嘉词无可呈……这是半阕《红情》。”
“先生识得此词?”身后忽有女声传来,清冷如碎玉。
陆修文转身,见一宫装女子立于门外逆光处,髻绾青鸾,裙裾绣银萼缠枝纹。她目如寒潭,直视昙花盏:“下半阕何在?”
“草民不知。”陆修文垂首,“然既成对盏,天下当有另一只,合璧方得全词。”
女子默然片刻,拂袖而去。太监低声告之:此乃沈贵妃,昔年以“慧眼识珍”得宠,司掌内府珍玩已十载。
二、枯叶藏机
当夜,陆修文宿于宫中僻院。三更时分,窗棂轻响,一纸团落入。
展之,上绘宫苑地图,一处标红:冷香阁。旁有小字:“欲知昙花事,明夜子时。”
墨迹清秀,隐有莲香。陆修文将纸凑近烛火,边缘渐显淡碧纹路——竟是御用“青莲笺”,非妃嫔不得用。
翌日,陆修文请游御苑,称“寻器物共生之草木”。至冷香阁外,但见荒草没膝,门楣蛛网横结。唯院中一枯莲池,池畔老槐参天,与司珍库前那株形似孪生。
抚槐干,树皮皲裂处藏一物。陆修文四顾无人,以指甲剔出:半枚玉珏,断口如锯齿,刻昙花细纹,与盏上如出一辙。
玉尚温,似久贴人身。
是夜子时,冷香阁内果有灯火如豆。陆修文推门,见沈贵妃独坐枯池畔,素衣散发,面前石案置一锦盒。
“陆先生可知,三十年前此阁有旧名?”沈贵妃不回首,声淡如烟,“称‘双昙阁’。昔年先帝宠妃苏氏居此,善养昙花,有‘一夜开九蕊’之奇。苏妃有对盏,曰‘月魄’、‘日魂’,分刻《红情》上下阕。”
陆修文凝视她背影:“贵妃召草民,非为说古。”
沈贵妃启锦盒,取出一盏——形制与司珍库那只一般无二,唯釉色暖黄如蜜,盏心纹路成朝阳喷薄状。
“此即日魂盏。”她指尖抚过盏沿,“月魄饮痴泪,日魂饮热血。双盏合,可显……”话音忽止,她转身,月色下面色惨白,“可显苏妃临终所藏秘辛。”
陆修文近前观盏,见盏底果有字迹,接续前词:“一心随处念,三夜寄《红情》。”
“词是苏妃所作?”他问。
沈贵妃摇首:“作词者非苏妃,乃当年为她铸盏之人。”她目露哀色,“那人名陆修明,乃景德镇第一窑师,因苏妃一句‘欲贮昙花露’,耗时三载烧成此对盏。盏成之日,苏妃暴毙,陆修明投窑自焚,双盏分离——月魄入内府,日魂流落民间。我寻它,寻了十五年。”
陆修文袖中手微颤:“贵妃与苏妃……”
“苏氏是我姨母。”沈贵妃直视他,“而我入宫十载,宠冠六宫,实则为查姨母死因。今月魄盏异动,日魂盏我亦求得,只缺……”她顿住,目光落于陆修文腰间锦囊,“缺陆家后人血脉为引,启盏中秘。”
烛火噼啪。陆修文静立良久,解下锦囊,倒出剩余两枚枯叶:“家兄陆修明赴死前,托人寄此三叶于族中。叶经窑火淬炼,浸其心血,乃陆氏‘血引’之媒。最后一叶,需以血脉至亲之血化之。”
沈贵妃眸中光华骤亮:“你果是陆修明之弟!”
“我是他孪生弟,当年七岁,兄长赴京献盏,我留守景德镇。”陆修文拈起一枯叶,腕间匕首轻划,血滴叶上,叶竟渐转青翠,如回枝头,“兄长未投窑——他被囚禁了。囚他者,正是下令铸盏之人。”
三、迷雾重重
沈贵妃手中日魂盏铿然坠地。
陆修文以血叶轻触盏壁,叶脉突绽金光,盏心浮现细密小字,非诗非赋,竟是药方:昙花、古槐叶、望月砂、痴人泪……末有八字“以命续命,昙血回天”。
“此乃禁术‘昙血方’。”陆修文面色凝重,“昔年方士为求长生所创,需以双生之人心血为引,佐以月魄日魂二盏为器,可移寿续命。然施术者必殒,受术者……亦非真长生,仅得三十年阳寿。”
沈贵妃踉跄扶案:“所以姨母她……”
“苏妃当年病入膏肓,先帝求方士得此邪术。”陆修文声沉如铁,“需寻一双生窑工,以铸盏为名取心血。我兄长被选为‘引’,我则为‘媒’。幸族中长辈窥破玄机,送我兄弟出逃。兄长为护我,独赴京城,以己为饵。”
他拾起日魂盏,与怀中月魄盏碎片并列(此前他已暗中以仿盏调换真盏):“那夜苏妃确死,然有人借术续命——非续苏妃,是续另一人。兄长被囚取血,以双盏为器,施术三十年。今月魄异动,因三十载期满,盏中血气将散,需再行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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