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香录》 (第2/2页)
沈贵妃颤声:“谁人需续命?”
陆修文不答,忽侧耳:“有人来了。”
阁外火光骤起,甲胄声如潮涌。内府总管太监尖利之声穿透门板:“奉旨查拿私闯禁宫、窃取国宝之徒!”
沈贵妃色变:“我未告密!”
“自然不是你。”陆修文竟露笑意,“是那‘借命之人’,察觉秘术将破,狗急跳墙。”他迅将双盏碎片藏入怀,推沈贵妃至枯池假山后,“池下有秘道,通宫外。贵妃速离。”
“你呢?”
“我需了结三十年前旧债。”陆修文自怀中取出一物,竟是完整月魄盏——司珍库那只从未被调包!此前碎盏乃是幻术戏法,“兄长以血饲盏三十载,今当奉还。”
门破,御林军涌入。陆修文立槐下,月魄盏悬于枯枝,在火光中流转碧华如幽冥之目。
四、血色真相
御林军分列,一人踱步而入,明黄常服,面如冠玉——竟是当今天子。
“陆修文,你兄长生前最后一信,嘱朕看顾于你。”天子声温如玉,目如寒星,“何故私联妃嫔,窃取国宝?”
陆修文跪而不拜:“陛下,草民只想问:三十年前冷香阁中,借昙血术续命者,究竟是垂危苏妃,还是当年亦患绝症的太子——即今日陛下您?”
万籁俱寂,唯火把噼啪。
天子轻笑:“朕确借术续命三十载。然你可知,施术者陆修明是自愿的?他为换你一世平安,与朕立约:以己心血为引,饲盏续命。朕保你陆氏全族,且三十载后,许你入宫取回双盏,解术还他自由。”
“自由?”陆修文抬首,目眦欲裂,“我兄长生不如死三十载,今在何处?!”
天子默然片刻,击掌。两名内侍抬一木榻入,榻上卧一人,形销骨立,面目与陆修文一般无二,唯双目紧闭,腕间密布刀疤,新旧重叠。
“他每月取血饲盏,半昏半醒三十载,只为等你。”天子声微哑,“今期满,你可带他走,双盏亦归你。唯有一事——”他目视沈贵妃藏身处,“她不能活。苏妃侄女查案十载,已知太多。”
沈贵妃自假山后走出,面无惧色:“陛下,妾早知真相。姨母当年非病死,是被灭口,因她察觉太子借术续命之事。您囚陆修明,非为取血,是为控此秘术不外传。今期限至,您需新术再续——故纵陆修文入宫,以他为新‘引’,可对?”
天子笑意渐冷:“聪明误卿。”
陆修文忽起身,怀中日魂、月魄二盏相击,清鸣如磬。他以碎瓷划掌,血滴双盏,异象突生:盏中浮现无数光点,汇聚成文——正是《红情》全词,字字泣血:
“昙花瞬忽。古槐黄绿,惜今望悬月。妙手作新,高壁孤騫怎攀躡?!秋水春風化淚,欲忘卻、冷侵冰骨。偏難放、鉗舌悲吞,朝暮薄寒窟。
翠靨。萬里絶。咫尺各闊遙,蓮池枯葉。纏千百結。銀萼寡言密繁接。夢破攜游遨步,驚窘醒、獨亭危闕。暗期合、虛待久,奉還碧血。”
词成,榻上陆修明忽睁眼,三十载未语,声如裂帛:“陛下……可记得……当年诺言?”
天子一怔:“朕记得。许你兄弟团圆,保陆氏平安。”
“那今日……”陆修明挣扎欲起,弟急扶之。兄弟相视,恍如隔世。兄长惨笑,指天子:“他寿数……早尽……全赖邪术强留……今需新引……必取吾弟性命……”
陆修文豁然开朗:天子非为守诺,是为诱他这孪生弟入宫,作新“引”续命!
“可惜。”天子叹息,“你兄弟既明真相,便留不得了。”挥手间,御林军箭弩齐指。
千钧一发之际,沈贵妃自袖中取出一卷黄绫:“先帝遗诏在此!陛下借邪术续命,违逆天道,即日起退居太上皇,由三皇子继位!”
“遗诏是假!”天子怒喝。
“真伪可辨。”沈贵妃展开黄绫,上盖传国玉玺,“先帝早疑太子用术,暗留此诏,交我姨母。姨母被害前,藏诏于日魂盏夹层——陆先生,请验盏!”
陆修文敲击日魂盏底,机关弹开,薄绢诏书飘落。天子面色死灰。
尾声:昙血奉还
三日后,新帝登基,太上皇移居西内,着令销毁一切邪术典籍。陆氏兄弟赐金还乡,沈贵妃请旨出宫,入道观清修。
离京前夜,陆修文独至冷香阁。枯莲池中,竟有一茎新绿破淤而出。
他以双盏盛清泉,月魄日魂并置,盏壁隐隐共鸣。兄长的血债,苏妃的冤屈,三十载的囚禁……皆化作《红情》词中字字血泪。
“梦破携游遨步,惊窘醒、独亭危阙。”他轻念此句,忽明兄长当年心境:铸盏时满怀憧憬,欲与所慕之人同游,却惊醒于阴谋囚笼。
“暗期合、虚待久,奉还碧血。”
最后一语成谶。陆修文将双盏沉入枯池,淤泥吞没最后流光。昙花一瞬,血债百年,皆随此沉埋。
出宫门时,晨光熹微。马车中,兄长昏睡,腕间伤疤已结痂。陆修文怀中仅余一物:那枚自槐树取得的半珏,断口处不知何时已生出血色纹路,如并蒂昙花。
他忽然懂了:兄长三十年囚禁,非为天子续命,是为以己身养此玉珏。双珏合,可解一切邪术反噬。天子不知,他每取血一次,实则在将所借寿数转入玉中。今三十载满,玉成,天子寿尽,而兄长……
“修文。”兄长忽醒,握他手,笑意虚弱却真,“咱们回家,看景德镇的窑火……可还旺否?”
车马辘辘,官道两侧槐叶纷落,黄绿参差,如三十年前那个秋天。
深宫中,沈贵妃立于观星台,遥望车马远去。袖中滑出半枚玉珏,与陆修文那枚恰成一对——这是苏妃遗物,她藏了十五年。双珏本为陆修明赠苏妃定情信物,一分为二,各藏《红情》半阕。阴谋起,情意碎,而今物归两处,人各天涯。
她将玉珏贴于心口,低吟未完的词句:“一心随处念,三夜寄《红情》。”
风过处,似有昙香。而那沉于冷香阁淤泥下的双盏,在无人知的深处,悄悄绽开一抹碧色,如初春新苔,如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