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镜》 (第1/2页)
汴河之水,在靖康二年的冬天结了冰。
城南裱画铺里,陈墨生正用麂皮擦拭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模糊,照人如雾中看花,唯有边缘蝌蚪铭文尚可辨认。他擦了三日,直到金兵破门的呐喊声穿透纸窗。
“陈掌柜,快走!”邻人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两卷画轴。
墨生不答,小心翼翼地将古镜收入樟木匣,又自梁上取下三尺青布包袱。展开,是七幅残破绢本,边角焦黄,墨色暗淡,依稀可见山水轮廓。这是他三个月前从相国寺旧书摊淘来的无名之作,卖主说是火场所余。
“这些破烂,值得么?”邻人跺脚。
“值得。”墨生将绢本与铜镜一并裹好,负于背上,“此中有大事。”
城破时,墨生未随人流南逃,而是折入城西废园。他在枯井壁凿出暗格,将包袱藏妥,覆以青砖。刚跃出井口,三名金兵已至眼前。
“书生,藏何物?”
“几卷废纸,不堪兵燹。”墨生垂首。
金兵头领耶律横刀大笑:“宋人迂腐!命如草芥,犹惜字纸。”言毕挥刀,墨生左臂血溅三尺,昏死过去。
醒来时已在金营为奴。耶律见他识文断字,命其整理劫掠典籍。墨生每日搬运、清点、分类,见无数珍本或被焚毁,或运往北国。他沉默如石,只在深夜,借月光以炭笔记下所见名目,藏于夹袄之中。
三年后,金国迁都燕京。墨生随行,被安置在翰林院书库为役。一日,他在整理旧档时,见一紫檀木匣,匣中正是他那七幅残绢与青铜镜。
“此物从何而来?”墨生问老书吏。
“汴梁所获,说是前朝秘宝,然无人能解。”老吏摇头,“搁置数年矣。”
墨生心跳如鼓,面色如常:“某略通装裱,或可修复。”
老吏眯眼看他:“你乃南人,不怕某告发你私藏故国之思?”
“某为奴耳,但求一饱,何敢有思。”墨生躬身。
老吏沉默良久,竟允了。墨生自此白日劳作,夜间修复。七幅绢画残破太甚,他需以发丝为线,自调古胶,在油灯下拼凑碎片。铜镜置于案头,偶尔瞥见镜中倒影,恍惚不似自己面目。
第一幅修复大半时,墨生忽觉异样。那山水布局,与汴梁西郊凤凰山如出一辙,然山腰多一亭,亭中有两人对弈。此亭他少时游历从未得见。
更奇者,当他以鼠须笔补全亭角飞檐时,镜中忽然映出满月。墨生愕然抬头,窗外分明弦月如钩。再看镜中,月光下,那亭中二人竟在移动。
墨生汗毛倒竖,强抑心神,继续补笔。每添一处,镜中景象便清晰一分。待亭柱补全,其中白衣人忽然转头,望向他所在方向。那面容,竟与墨生有七分相似!
次日,墨生借故寻访燕京故老,问及凤凰山旧事。一前朝宦官道:“哲宗年间,确曾建观澜亭于凤凰山腰,后毁于雷火。传闻神宗时,有画师李无尘绘《凤山七景》,藏有前朝秘辛,随亭俱焚。”
“李无尘?”墨生追问。
“此人书画双绝,然生平不祥,只知与苏子瞻交游,后不知所终。”
墨生归,通宵修复第二幅。此卷绘大江烟波,帆影点点。镜中映出景象,却是江畔军营,士卒操练,将旗书“岳”字。
是夜,墨生梦魇。见自己立于江岸,铜镜在手,镜中映出金戈铁马,渡江北伐。忽有冷箭自镜中射出,他猛然惊醒,左臂旧伤剧痛。
五载寒暑,墨生修复至第六幅。其间,他偷录金国兵力部署、朝堂党争,暗藏于画背衬纸。铜镜之异愈显:每补全一处,镜中便现未来片段——有时是朝会争议,有时是边关烽火。墨生渐悟,此镜非照今人,而映大事。
然最后一幅,他迟迟不敢动笔。此卷仅余焦黑残片,依稀可辨宫阙轮廓,似为汴梁大内。更奇者,残片上有点点暗红,如凝血渍。
是年秋,金主完颜亮欲南征。朝中主战、主和两派相争。墨生主人、翰林学士完颜文偶见其修复之作,大惊:“此非寻常书画!”
完颜文细观六幅,沉吟道:“此中暗藏舆图。你看,山水走势,实为江淮地形;江帆数目,似为舟师配置。”他目光如炬,看向墨生,“你早知此节?”
墨生伏地:“小人愚钝,但求修复古物,未解深意。”
完颜文不语,良久方道:“最后一幅,何时可成?”
“需三个月。”
“一个月。成则赏,败则死。”
墨生退下,背脊尽湿。他知完颜文主和,若得知图中暗藏北伐之机,必毁之。然最后一幅,镜中已现端倪:宫阙深处,有幼帝登基,百官朝拜。此非旧事,乃未来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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