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玦》 (第1/2页)
苏州博物馆古籍修复部的灯总是亮到深夜。
林挽秋摘下单目放大镜,揉着酸涩的眼角。工作台上,那枚刚入库的“碧天玦”在冷光下泛着青莹莹的光。玉质温润如水,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贯穿玦身,仿佛一轮被劈开的月亮。
“明代玉器,和田青玉质,捐赠人匿名,来源不明。”档案卡上寥寥数语。
但真正让她驻足的,是随玉附来的一卷残破诗笺。纸已脆黄,墨色却依旧清晰:
“风举冰轮悬,水沉碧天色。文瑶嘲马翘,久念积嗔愊...”
诗是工整的七言,字迹娟秀中带刚劲。她轻声诵读,竟觉心跳莫名加速。尤其读到“貂蝉懒赴筵,惟惜丈夫直”一句时,指尖竟微微发颤。
“林老师,还不走?”保安老周探进头。
“就走。”挽秋应着,目光却离不开那玉玦。她小心地将其举起,对准灯光。
裂痕深处,似有极细微的金色纹路。
三个月前,修复工程正式启动。
挽秋用棉签蘸取蒸馏水,轻拭玉玦表面。这是她第七次尝试拼接裂缝,前六次都因细微的尺寸误差而失败。每失败一次,玉玦表面似乎就暗淡一分。
“它好像在拒绝被修复。”助手小陈打趣道。
挽秋不答。她夜夜梦见那首诗中的景象:冰轮悬空,碧水沉天,一个女子倚窗而立,罗裳如凤翼飘展。每次醒来,掌心都似留着玉的凉意。
这晚,她决定尝试古法鱼胶黏合。调制胶液时,工作间的灯忽然闪烁数下。
黑暗中,玉玦竟泛出微弱的莹光。
挽秋屏息靠近。那光不是单纯的亮,而是一幅流动的画面——一个古装女子对镜梳妆,镜中容颜凄楚。画面一闪即逝,灯光复明。
她跌坐椅中,心跳如鼓。
是幻觉吗?还是过度疲劳?
手机震动,是男友徐琛的短信:“又加班?不是说好商量婚事?”
挽秋这才想起今晚双方父母见面。她匆匆回复道歉,目光却不离玉玦。那道裂缝,在灯光下似乎比昨日细了一丝。
徐琛是建筑师,务实理性。他对挽秋的“痴迷”不以为然:“一块破玉而已,值得天天熬到半夜?”
“它不是普通的玉。”挽秋不知如何解释那些幻象,那些越来越清晰的梦境。
梦里,她成了诗中的女子,名为苏蘅。夫君是玉雕匠人陆文遥,奉命为魏忠贤雕一尊玉观音。陆文遥不肯,连夜携妻出逃,途中为护妻被追兵所伤。临终前,他将一枚玉玦一分为二,与妻各执一半。
“以此为信,来世再续。”
苏蘅将半枚玉玦含入夫君口中,自己吞下另一半,纵身跳入悬崖下的碧潭。
“荒唐!”徐琛听完她的讲述,眉头紧锁,“挽秋,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我们下月就要结婚,你却整天神神叨叨...”
“这不是神叨!”挽秋第一次对他发火,“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那玉玦里有未散的魂!”
争吵不欢而散。
那夜,挽秋在工作室抚摸着玉玦,轻声问:“是你吗,苏蘅?”
玉玦无声。但电脑屏幕忽然亮起,文档上凭空多出一行诗:
“谁解相思绳,独欢梦织勒。”
玉玦修复进入关键期。
挽秋发现,裂缝两侧的玉质在显微镜下呈现奇特的对应纹路,仿佛人体的血脉经络。更奇的是,每当她在深夜单独工作时,玉玦会微微发热。
一晚雷雨,全城停电。应急灯下,挽秋正用镊子调整最后一片碎片的位置。
忽然,玉玦光芒大盛。
整个工作间被柔和的碧光笼罩。光芒中,一个女子身影渐显——云鬓斜绾,铅黛春姿,与梦中一般无二。
“三百年了...”女子开口,声音如风中细铃,“终于有人听见。”
挽秋惊得说不出话。
“我名苏蘅,万历四十年生人。”女子虚影飘至她面前,“夫君陆文遥,乃苏州玉雕圣手。天启年间,阉党当道,魏忠贤欲求玉观音佑其权势。夫君不从,遂遭追杀。”
“诗...是你写的?”
苏蘅点头:“临别前夜,夫君于半玦上刻下前八句,我续后八句。本约好重逢时拼玦成诗,奈何...”她身影微颤,“奈何阴阳永隔。”
“为何找我?”
“因你与我,本是同魂。”苏蘅伸手虚抚她的脸,“三百年一轮回,你每世皆为我。只是此世,你忘得太干净。”
挽秋后退一步:“不可能...”
“你可记得,自幼惧水?因我溺亡于碧潭。你可记得,独爱青玉?因我与夫君定情之物便是青玉簪。你可记得,初见徐琛时莫名抗拒?因他...”苏蘅苦笑,“因他眉眼,像极了当年告密害我夫君之人。”
挽秋如遭雷击。一切琐碎的恐惧、偏好、直觉,原来都有来处。
“你想让我做什么?”
“完璧归玦,续我诗篇。”苏蘅的身影开始淡去,“诗成之日,真相自现...”
碧光消散,玉玦“叮”一声,裂缝竟自行闭合了三成。
徐琛发现挽秋越来越不对劲。
她开始用毛笔写字,用铜镜梳头,甚至有一次,他听见她用一种陌生的腔调自言自语。他偷偷翻看她工作室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同一首诗,还在不断添加新句。
“抚肌待渴怀,芳泽盼环侧。珠翠映酥胸,含眸笑倾国...”徐琛读着这些香艳词句,怒火中烧。
“你在为谁写这些?”他质问。
挽秋正用特制胶水填补玉玦最后的微孔,头也不抬:“为一个等了三百年的人。”
“够了!”徐琛摔门而去。
那夜,挽秋完成了玉玦修复。当最后一点胶水凝固,整个玉玦突然焕发出温润的光泽。裂缝处只留下一道极细的金线,仿佛天然纹路。
她提笔,在诗笺末尾续上梦中所得:
“今夕流温香,明宵漏良刻。但求玦成圆,不问朝与夕。”
笔落,玉玦大放光明。光芒中,苏蘅的身影再次显现,比上次凝实许多。
“谢谢你。”苏蘅泪光盈盈,“现在,请带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拙政园,芙蓉榭。”
深夜的拙政园空无一人。挽秋翻墙而入,按苏蘅指引来到芙蓉榭后的假山。
“左三,上二,推。”苏蘅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一块山石应声移开,露出黑洞。挽秋打开手机照明,弯腰而入。地道狭窄潮湿,尽头是一间密室。尘土飞扬中,她看见一具依墙而坐的骨骸,怀中紧抱一截木匣。
“这是我的尸身。”苏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当年我并未跳崖,而是被追兵所擒。他们逼问夫君藏玉之处,我宁死不答,被囚于此。但我不知,告密者并非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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