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铜线与霜花 (第2/2页)
刚合眼,就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像远处敲的起床锣。
迷迷糊糊间,有人给我盖了件大衣。
我睁眼,是林静,她把那件洗得发白的囚衣外套搭在我身上。
"别着凉,典狱长要是病倒,我们得集体陪葬。"
她声音轻,却像针,一下把我扎清醒。
我拽住她袖口,"一起活。"
她愣了下,随即笑,眼角细纹像展开的扇骨,"好,一起活。"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被推开。
聂小红卷着寒气进来,怀里抱着几块碎耐火砖,额头一层细汗。
"砖来了。玻璃管得等天亮,供销社开门我去顺。"
她扔下砖,拍手上的土,冲我挑眉,"典狱长,给起个名吧,咱这破窑实验室?"
我坐起身,大衣滑到地上,"叫'霜花台'。"
"霜花?听着像唱戏的。"
"霜花遇太阳就化,"我咧嘴,"可咱们偏要在太阳底下活下来。"
林静推了推眼镜,轻声重复:"霜花台……挺好。"
她低头,把铜线小心缠成卷,放进一只搪瓷碗,像安放一条沉睡的龙。
窗外,雾开始散了,天边泛起蟹壳青。
新的一天,带着未知的危险与希望,正一点点挤进这破旧的仓库。
我深吸一口气,铁锈味混着松香,呛得肺发疼,却让我异常踏实。
"开工。"
我说,声音沙哑,却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天刚蒙蒙亮,供销社的木门板"哗啦"一声被卸下。
聂小红把帽檐压到眉下,低头钻进去,再出来时袖管鼓鼓——玻璃管到手。
她冲我眨眨眼,虎牙在晨雾里闪一下,像打火石擦出的火星。
我们三人围着土坯墙脚挖出的"砖窑"——其实只是半尺深的坑,垫了碎瓦片。
林静把玻璃管一端探进煤油灯焰,火舌"噗"地包住管壁,映得她睫毛镀上一层金。
"温度够了。"她轻声说,声音像薄刃划过绸布。
我递过铜线,她指尖抖都没抖,把线封进玻璃腔,再用破自行车打气筒抽气——
"嘶——"一声,真空成。
聂小红攥着块湿布,随时准备灭火;我屏住呼吸,心跳声大得仿佛有人在耳边敲鼓。
火里,玻璃管渐渐发红,像一条被唤醒的血管。
林静忽然抬眼,"可以了。"
她镊子一夹,玻璃管离火,红光迅速暗下去,只剩一点橘色芯子,像将熄未熄的炭。
我们仨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半晌,聂小红咧嘴,"成了?"
林静吐出一口气,额角细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成了。"
她声音轻,却像有人在黑暗里敲锣,"咚"一声,震得我耳膜发麻。
我伸手去碰那支玻璃管,指尖刚贴上,烫得"嘶"地缩回。
林静笑,眼角弯出细纹,"别急,让它自己冷静。"
她语气像哄孩子,我却听出掩不住的雀跃。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赌赢了第一局。
仓库门被轻叩三下,节奏分明——顾骁。
我心脏猛地一提,冲她俩打个手势,把玻璃管藏进稻草堆。
门开一条缝,晨光灌进来,男人逆光站着,肩上的霜花像撒了一层盐。
他目光扫过狼藉地面,眉峰微挑,"拆了多少?"
我舔舔唇,"不多,一根线。"
"一根?"他往前走两步,军靴碾碎松香渣,"后山电线杆少了一整根,李大爷说昨晚风大,被'吹'走了。"
我干笑,"风真大。"
他盯着我,忽然伸手,指腹擦过我右颊
一抹黑灰,是刚才钻灶坑留下的。
"沈墨,"他声音低,"别玩脱了,我赌的是军功,也是命。"
他掌心热度透过皮肤钻进来,像要把那句警告烙进我骨头。
我抬眼,迎着他目光,"顾科长,二十天还没到,你信我。"
良久,他点头,"好,再信你一次。"
转身要走,又回头,"广播站下午检修,你只有一个钟头。"
门合上,光线被切走,仓库重新陷入昏暗。
我靠在门板上,听见自己心跳——
砰,砰,砰——
像远处敲的起床锣,也像命运倒计时的声音。
林静把冷却的玻璃管举到窗边,晨光照进去,铜线像一条沉睡的龙,静静卧在晶亮腔体里。
"第一步走完。"她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谁,"下一步,拉晶。"
我深吸一口气,铁锈味混着松香,呛得肺发疼,却让我异常踏实。
"走,去广播站。"
我抬脚跨过满地铜屑,鞋底碾碎一小块霜花,"吱"一声,像给新的一天按下开关。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