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过时的尺子 (第1/2页)
时间:2040年1月1日15:20
地点:静安区记忆删除中心门口广场
人群规模:约400人(持续增加)
情绪热力图:愤怒(37%)、焦虑(29%)、迷茫(18%)、期待(16%)
陈未央推开玻璃门时,声浪几乎把她推回大楼里。
“我们要删除记忆!”
“凭什么AI可以拥有完美爱情,我们只能守着垃圾回忆?”
“删除!删除!删除!”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台阶,保安组成的人墙在压力下变形。有人扔出手里的纸质评估报告——那些打印着“情感指数低于当代标准”的判决书,在空中像葬礼上撒的纸钱。
小唐跟在她身后,声音发颤:“主任,要不我们从后门……”
“没有后门。”陈未央说,声音不大,但清晰。
她走下三级台阶。
人群看到她身上的工作牌——“记忆编辑中心主任陈未央”,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就是她!就是这些人决定什么记忆值得保留!”
“你们凭什么判我们的爱情不及格?”
“给我们删除!现在就要!”
一个中年女人冲过人墙,抓住陈未央的手臂。她的眼睛红肿,指甲陷进陈未央的皮肤里:“我老公上周跟我离婚了,评估系统说我们二十年的婚姻‘匹配度只有68%’!早知如此,我为什么要浪费二十年?删掉!全部删掉!”
陈未央没有挣脱。她看着女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被数字判决后的绝望——不是失去爱情的绝望,而是发现自己的爱情“不够好”的绝望。
“你叫什么名字?”陈未央问。
女人愣了一下:“王……王秀兰。”
“王女士,”陈未央说,“如果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删除这二十年的记忆,你会忘记所有快乐和痛苦,就像这二十年从未存在过。第二,保留记忆,但你会永远记得系统给你的68分。你选哪个?”
女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陈未央转向人群,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因为今天早上,一个数字告诉你们:人类原生的爱情,输给了AI生成的情感。47.3对48.1——0.8分的差距,听起来微不足道,但它宣告了一件事:我们人类,连爱这件事,都可能做不好了。”
人群安静了一些。所有人都看着她。
陈未央走上台阶最高处,小唐已经接通了门口的巨型全息屏。屏幕亮起,显示着她的面部特写——眼下有疲惫的阴影,但眼神锋利。
“我是陈未央,记忆编辑中心主任,也是今天早上公布的《情感真实性评估国际标准》第七版的主要起草人之一。”她停顿,让这个身份带来的冲击力扩散,“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我是制定那把‘尺子’的人。那把量出47.3分的尺子。”
有人发出嘘声。
“但今天,”陈未央继续说,“我想告诉你们的是:那把尺子,可能是错的。”
广场彻底安静了。
连远处街道的车流声都仿佛消失。四百个人,八百只眼睛,盯着屏幕上这个女人——制定标准的人,在说标准是错的。
“今天早上,我接待了一位八十四岁的老人。”陈未央调出沈教授的面部照片(已做匿名处理),“他要求删除与妻子六十四年的所有记忆,因为评估系统给他的回忆打分:平均情感强度6.3,细节清晰度5.8,幸福指数7.1——远低于‘当代优质记忆样本’的9.4分。”
她放大屏幕上的一行字:【删除理由:回忆质量低于当代标准。】
“按照那把尺子,他的爱情记忆确实‘不及格’。”陈未央说,“但在我准备删除之前,我做了另一件事:我把他的记忆完整数字化了。不是删除,是保存。因为我想知道——在那些‘低分’背后,到底是什么。”
她点击播放器。
全息屏上,画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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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北大荒。
气温显示:零下22度。
画面是黑白的,颗粒粗糙,像老电影。土坯房,窗户上糊着发黄的报纸。一对年轻男女穿着厚重的棉袄,胸前戴着纸做的红花。没有婚纱,没有戒指,没有婚礼进行曲。只有十几个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知青,围着一盏煤油灯。
新郎说(声音经过修复,带着那个时代的口音):“李素琴同志,我沈建国向你保证:从今天起,有我一口吃的,绝不让你饿着。有我在,绝不让狼叼走你。”
新娘笑了,呼出的白气在冷空中凝结:“谁要你保护。我自己会打狼。”
哄笑。有人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他们笨拙地接吻,嘴唇冻得发紫,牙齿磕在一起。画面晃动,记录的人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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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有人发出轻笑——不是嘲笑,是那种看到笨拙真实事物时的会心一笑。
陈未央调出数据层:“这段记忆,商业评估系统给的分数:情感强度5.7,细节清晰度4.2,幸福感6.1。扣分原因:画面模糊,对话不浪漫,没有‘婚礼应有的仪式感’。”
她顿了顿:“但我的私人评估模型,给了它‘时间厚度满分’,‘逆境坚持指数9.8’。”
接着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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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北京某筒子楼。
室温8度。
深夜,煤油灯下。女人在补衣服,男人在看书。桌上堆着复习资料,墙上贴着“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的标语。
男人抬头:“素琴,你说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女人头也不抬:“那就明年再考。”
“可我三十三了。”
“三十三怎么了?我三十二,不也在考?”她咬断线头,“建国,咱们在北大荒熬了九年,零下四十度都活下来了。现在国家给机会了,你还怕几张考卷?”
男人沉默,然后伸手握住女人的手。她的手有冻疮的疤痕,粗糙,但温暖。
“要是考上了,学校分配工作,可能又要分开。”他说。
“分开就分开。”女人抽回手,继续缝补,“分开就不能革命感情了?写信。攒钱打电话。等毕业了,总有办法在一起。”
画面定格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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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有轻微的骚动。几个年纪大些的人在点头,眼神遥远,像想起了什么。
“这段记忆,”陈未央说,“商业系统评分:情感强度6.0,细节清晰度5.5,幸福感6.3。扣分原因:‘对话缺乏情感表达’,‘肢体接触不够亲密’,‘环境压抑’。”
“但我模型给的分数:‘共同成长轨迹显著’,‘逆境坚持指数9.9’。”
她继续播放。画面加速流逝——
1985年,第一台洗衣机进家时,妻子像个孩子一样围着机器转了三圈。
1997年香港回归夜,他们和儿子一起看直播,妻子偷偷抹眼泪。
2008年汶川地震,他们捐了一个月退休金,妻子说:“咱们苦过,知道苦的滋味。”
2018年,金婚纪念日,孙子用全息相机给他们拍视频,妻子对着镜头做鬼脸:“建国,下辈子还嫁你,气不气?”
2028年,病床前,妻子已经说不出话,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不哭。
最后一段是沈教授的独白录音(刚才记忆扫描时捕捉到的潜意识声音):
“素琴,昨天社区讲座,讲师说我们的回忆质量太差。我回家翻相册,确实,照片都褪色了,录像也模糊了。但我闭上眼睛,还能闻到北大荒的土腥味,能听到你补衣服时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你最后在我掌心写字的力度。这些……这些也要打分吗?也要被判定为‘不及格’吗?”
录音结束。
全息屏暗下去。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陈未央看着人群。她看到有人低头,有人擦眼睛,有人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今天早上公布的47.3分,”她说,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是用72项指标算出来的。那些指标测量什么?神经同步度、情感持久性、矛盾解决效率、语言表达的丰富性、肢体接触的频率……全是可量化、可优化、可标准化的东西。”
她调出评估体系的架构图,密密麻麻的指标像一张巨网。
“但爱情是什么?”她问,不是问人群,更像在问自己,“爱情是1968年零下22度的承诺,是1977年煤油灯下的相互支撑,是六十四年的相濡以沫,是明知记忆会褪色却依然选择记住。爱情是沈建国握着李素琴长了冻疮的手,是李素琴在病床上写‘不哭’,是八十四岁的老人坐在墓碑前,宁愿删除记忆也不愿让复制品再受一遍苦。”
她放大沈教授记忆库的最后一个数据点:
【情感类型:无法归类】
【评估系统备注:该情感模式不符合当代任何分类标准,建议重新学习情感表达方式。】
“看,”陈未央说,“连系统都无法归类。因为有些东西,生来就无法被归类、被量化、被标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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