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灵的低语 (第1/2页)
雪粒像被北风揉碎的玻璃碴,斜斜地砸在公安局三楼玻璃窗上,发出细密而尖锐的脆响——那声音裹在呼啸的风里,像无数根细针在刺人耳膜。窗台上积着半指厚的雪,沿边结出的冰棱子足有三寸长,像一柄柄倒悬的尖刀,映着灰蒙蒙的天,泛着冷光。陈建国将第三根烟蒂狠狠摁进搪瓷缸,缸底“为人民服务”的红漆被烟灰浸成深褐色,边缘剥落得像老树皮,露出底下斑驳的白瓷。他的指腹在缸沿磨了磨,那里有圈深深的凹痕——是十八年刑警生涯里,无数个不眠夜攥着缸子思考磨出来的印记,连搪瓷都被体温焐得发暗。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烟味、油墨味和煤烟的气息。墙角的铁炉子烧得不太旺,炉口飘出淡淡的青烟,绕着墙上的线索墙打了个圈。那面墙已经被钉得密密麻麻,二十七张黑白照片用褪色的红绳串联成蛛网,每张照片底下都压着潦草的批注,墨迹被岁月浸得发蓝,有些字还被雨水洇过,晕成了淡墨团:“1991.7.12刘铁柱农民工最后现身城西劳务市场穿解放胶鞋带蓝布包袱”“1991.8.3赵晓峰应届生揣着哈工大毕业证戴黑框眼镜穿白衬衫”“1991.9.20孙成民木匠带刻名刨子欲挣彩礼钱帆布包里有木雕小鸭”。最底下那张照片的边角被手指磨得发毛,卷成了波浪形——正是孙成民,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布工装,左胸口袋别着半截铅笔,手里举着那把刨刃锃亮的木匠刨,刨柄上“孙成民”三个字刻得歪歪扭扭,他笑得露出两颗虎牙,眼角还沾着没擦净的木屑,像是刚刨完一块松木。
“陈队!孙成民的老乡张贵生又来了,在走廊蹲半个钟头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劝都劝不住。”小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撞开了办公室门。门轴“吱呀”一声响,冷风裹着雪粒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笔录纸飞了起来。这个刚从省警校毕业的年轻人,制服第三颗纽扣还歪着——是上次追捕小偷时被扯的,帽檐下的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一点白霜,入职三个月就撞上了讷河三十年未遇的连环失踪案。他手里攥着个掉漆的搪瓷杯,杯壁印着“讷河农机厂”的字样,热水晃出来溅在藏蓝色裤腿上,烫出一小片湿痕,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把怀里的案卷往桌上递。
陈建国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蹭过眼角新添的皱纹,那里还带着熬夜的红血丝——昨晚他在办公室对着线索墙坐到凌晨三点,烟灰缸里的烟蒂堆得像座小山。这是他当刑警的第十八个年头,经手过松花江畔的碎尸案(凶手用冻江冰藏尸,开春才浮上来)、嫩江农场的灭门案(知青因分地纠纷杀人),见过最狰狞的伤口,听过最凄厉的哭号,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憋屈——二十七个人,像人间蒸发一样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一点血迹、一根头发都没留下。
“局里的电话又响了?”陈建国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炉子里的火星跳了一下。他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上级在催办,毕竟这案子已经惊动了地区公安处,三天前处长亲自来电话,声音透着焦虑:“建国,再破不了案,讷河的外来务工者都要跑光了——现在工地上的人都不敢去劳务市场,说那边有‘勾魂的红裙子’。”
“是……是处长的电话,让您过去一趟。”小李的声音更低了,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还有,街上传得难听,说城西那边闹鬼,晚上能听见胡同里有女人哭,没人敢出门。昨天晚上,南头的王大爷去喂猪,看见个穿红裙子的影子从胡同里飘过去,吓得他连猪食桶都扔了。”
陈建国没说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军绿色旧外套——那是他当年在部队当侦察兵时的制服,袖口磨破了边,却洗得发白透亮,领口还绣着他的编号“8341”。他往口袋里塞了块油纸包着的煎饼(是值班室王阿姨早上给的,怕他饿),快步走向走廊。
哭声像钝刀子一样割在耳膜上。张贵生蹲在走廊尽头的墙角,蓝布褂子的肘部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絮——是用面粉袋改的,上面还能看见“标准粉”的字样。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木工凿,木柄被磨得发亮,是孙成民常用的那把。看见陈建国,他猛地扑过来抓住对方的裤腿,指节捏得发白,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褐色的泥土——不是工地上的黄土,是城西特有的黑黏土,带着点腐叶的腥气。
“陈警官!您一定要找到成民啊!”张贵生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他娘临死前抓着我的手,眼泪掉在我手背上,说‘贵生,你帮我照看成民,让他挣够彩礼,娶个好媳妇,买台燕舞牌收音机,听听戏’。成民是个老实人,连鸡都不敢杀——上次工地上的鸡跑了,他追了半天才抓住,还跟鸡说‘对不住啊,让你受惊了’,怎么会跟陌生女人走?”
陈建国扶他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手帕递过去——这是妻子林慧临走前给他绣的,边角还绣着个小小的“陈”字,帕子中间绣着一朵白梅,是林慧最爱的花。妻子以前是法医,跟他一起办过不少案子,三年前因胃癌去世,临走前说:“建国,查案要用心,也要记得吃饭——别让我在底下还替你担心。”
“张大哥,先起来说话,地上凉。”陈建国朝值班室喊了声,“王阿姨,麻烦冲杯红糖水来,要热点的,多放两勺糖。”
值班室的王阿姨很快端来搪瓷杯,杯口冒着热气,裹着蔗糖的甜香散开。张贵生捧着杯子的手还在抖,热水洒出来烫了手背,他却像没感觉似的,猛灌了两大口,糖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蓝布褂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前一天晚上,我和成民挤在工棚的通铺里,他跟我说‘贵生哥,劳务市场东头的老李面馆实惠,一碗阳春面才五毛钱,加卤不要钱,卤里还有肉丁’。”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突然抓住陈建国的胳膊,眼神里透着急切,“对了!他还说,看见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总在面馆门口转悠,盯着找活的男人看,眼神怪怪的,像要把人吞下去似的。成民还笑说‘这女人穿得这么艳,不像咱这地界的人——咱这的女人,冬天都穿棉袄棉裤,哪有穿裙子的’。”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木鸭——巴掌大,雕得栩栩如生,鸭背上还刻着个“民”字。“这是成民雕的,准备带回家给未来媳妇的,他说‘先雕个小的,等挣够钱,雕个大的放家里’。那天早上他走的时候,把木鸭放包里了,现在包没了,木鸭也没了——肯定是那个红裙子女人拿走的!”
陈建国的指尖猛地一顿,搪瓷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让他脊背发凉。他让小李把三份目击者笔录、受害者档案和物证袋全抱到办公室,关上门,将线索墙前的折叠桌拉开,像铺开一张作战地图似的,把所有材料按时间线排开。
“小李,你先把二十七名受害者的共性列出来——年龄、职业、籍贯、失踪前的行为,一个都别漏。”陈建国从抽屉里摸出四支不同颜色的马克笔,红色圈异常点,蓝色标共性,黑色写疑问,绿色记推论。
小李立刻俯身整理,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年龄都在18到25岁之间,全是男性;职业有农民工、应届生、木匠、汽修工,都是体力活或技术活,能出力;籍贯全是外市或外县的,讷河本地没有;失踪前都去过城西劳务市场,且都是孤身一人,没带亲属;最后目击者要么看到‘红裙女人’,要么收到过‘招工纸条’。”
“好。”陈建国用蓝色笔在“孤身男性、外来务工、体力从业者”上画了圈,“这就是凶手的目标画像——年轻、能出力、无本地亲属、警惕性低。为什么选这类人?第一,外来者失踪后,家属不会立刻察觉,等报警时至少过去十天半个月,现场早被清理了;第二,体力从业者需要工作,‘日结五十、管饭’的诱惑足够大,容易上钩;第三,孤身一人,没有同伴,带离劳务市场时不会被追问。”
他顿了顿,用红色笔圈出“红裙女人”的三份笔录:“再看这个‘诱饵’——三次描述矛盾:裙子款式不同、鞋子不同、身高差三厘米。但有个共同点:都在周三下午出现,都留下‘招工纸条’,都在老李面馆停留。这不是巧合,是凶手的‘狩猎规律’。”
陈建国拿起刘铁柱案的笔录,指尖点着“穿胶鞋、江浙口音”:“七月讷河暴雨,路面积泥十几厘米,穿胶鞋是为了防滑——但女人穿胶鞋去‘招工’,不觉得奇怪吗?再看赵晓峰案,八月伏天,地面温度能煎熟鸡蛋,穿皮鞋是为了‘体面’,符合‘招工者’的身份,可涤纶红裙不透气,正常人不会这么穿。九月孙成民案,入秋转凉,穿布鞋保暖,裙子加布鞋,又成了矛盾搭配。”
他突然用黑色笔在“鞋子”上画了个大问号:“同一个人,会根据天气反着搭配衣物吗?除非‘衣物’是道具,目的是伪装身份,而非实用。再想目击者的细节:菜农王福有白内障,却能看清‘竹编篮上的牡丹花纹’——这不是他‘看见’的,是凶手故意让他看见的;大学生李阳说‘红裙反光’,涤纶面料反光强,在人群里更显眼,能更快吸引目标注意;张贵生说‘女人手大、声音粗’——这是生理特征,伪装不了。”
“所以您才说,可能是男人扮的?”小李突然明白过来。
“不是可能,是肯定。”陈建国从柜子里翻出1987年嫩江农场案的卷宗,抽出其中一页现场照片——照片上的凶手穿着女装,鞋码42码,和这次“红裙女人”留下的脚印尺寸一致(技术科在劳务市场泥地里提取过模糊脚印,鞋码41-42码),“那次的凶手也是男扮女装,目标是农场的单身知青,用‘帮忙喂猪’当借口。你看,两次案子的逻辑完全一致:用女装降低警惕,用‘需要帮忙’当诱饵,选择无亲属的孤身者。”
他又拿起“招工纸条”,放在台灯下,用放大镜仔细看:“纸条是普通办公用纸,市面上随处能买,但笔迹是左手写的——你看‘工’字的竖钩,向左歪,‘结’字的撇画,力度不均匀,这是故意掩盖右手笔迹。更关键的是,纸条边缘有暗红色痕迹,技术科初步检测是血迹,还沾着松木木屑——孙成民是木匠,他的刨子就是松木柄,木屑材质完全匹配。这说明什么?凶手接触过孙成民,甚至可能用他的工具做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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