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惊蛰 第二章 惊蛰·知识是唯一的浮木 (第1/2页)
晨光漫过窗纸时,林晚已经醒了。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在枕下摸到那张炭笔绘制的年表。纸页被体温焐得温热,墨迹有些晕开,贞观十一年的那个圈像一只睁着的眼。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将纸页折成指甲大小的方块,塞进中衣内侧缝死的暗袋里。
那里还藏着三样东西:一枚从现代带来的透明塑料发卡,一张被水泡得字迹模糊的数学公式小抄,以及一片她在武家后园捡到的、薄而锋利的碎瓷。
知识,记忆,武器。
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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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推门进来时,林晚正坐在镜前梳头。铜镜里的女孩眼神清亮,没有昨夜哭过的痕迹,只有眼角还留着一点微红,像胭脂没晕开。
“华姑今日起得早。”杨氏的声音很轻,手里端着热水盆。她将布巾浸湿拧干,敷在林晚脸上。温热的水汽蒸腾上来,带着皂角的苦香。
“阿娘。”林晚在布巾下开口,声音闷闷的,“我能去书房吗?”
杨氏的手顿了顿。
武家的书房在前院东厢,原是武士彟会客读书之处。自去年请了西席教授子女,那里便成了武元庆和武元爽的专属领地。至于女儿们,自有内院的女先生教《女诫》《列女传》,能识字断文已算恩典,岂有进书房的道理。
“为何想去?”杨氏问,继续为她擦脸,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瓷器。
“昨夜……梦见阿爷考我校书。”林晚抬起脸,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母亲,“我答不出,阿爷很失望。”
半真半假的说辞。但杨氏的眼神软了下来。她放下布巾,手指很轻地捋过林晚鬓边的碎发。
“你阿爷今日要去拜会刺史,午后方归。”她声音压得更低,“书房外的小间,存着些旧籍。看守的老仆与我娘家有些旧情……你可去半个时辰。”
林晚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但要记住,”杨氏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未时之前必须出来。若遇见元庆,就说是我让你去取绣样的。”
“嗯。”
“若有人问起……”
“就说我迷了路,误闯的。”林晚接得很自然。
杨氏看着她,良久,很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很多东西,担忧,无奈,还有一丝林晚读不懂的、近乎悲哀的纵容。
“我的华姑,”她低声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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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小间在正堂后侧,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稍大的储藏室。光线昏暗,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纸墨与灰尘混合的气味。林晚掩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儿,等眼睛适应黑暗。
木架上堆满了书卷。有些是竹简,边缘已经被虫蛀出细密的孔洞。更多的是帛书和纸本,用麻绳粗略地捆着,蒙着厚厚的灰。
她点燃带来的小烛台,火光摇曳,在墙壁上投出巨大的、摇晃的影子。
先从最外面的架子找起。
《春秋繁露》《盐铁论》《史记》……她一本本抽出,又一本本放回。手指被灰尘染黑,指尖在翻动时被竹简边缘划出一道细口,血珠渗出来,她含在嘴里,继续找。
没有《齐民要术》。
也许这个时代还没有成书。她努力回忆,贾思勰是北魏人,《齐民要术》成书于北魏末年,现在是大唐贞观六年……应该已经成书了。但可能还没有广泛流传,或者武家这样的家庭根本不会收藏农书。
烛火忽然剧烈晃动。
林晚猛地转身。门口空无一人,只有穿堂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初冬的寒意。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远处隐约传来武元庆背书的声音,是《孟子》,抑扬顿挫,像某种示威。
她定了定神,转向最里面的架子。
那里堆着更旧的书。她踮起脚,抽出一卷厚重的帛书。入手沉得惊人,展开时发出脆响,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篆,她辨认得很吃力,但能看出是关于天文历法的记载。
又换一卷。这次是医药,讲各种草药的性状。她快速浏览,看到“硫黄,味酸,温,有毒……”时手指一顿。
找到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行,但确认了硫黄的存在。她继续翻,寻找“硝石”。没有。也许不叫这个名字。她努力回忆初中化学课上老师讲过的内容——火药配方,一硫二硝三木炭……
硝石。古代好像叫“消石”?
她换了一卷。这卷更破,帛书边缘已经朽烂,拿在手里像捧着一捧即将消散的灰。但就在倒数几行,她看到了:
“消石,味苦寒……生山谷。炼之如膏,久服轻身……”
旁边还有小字注释:“亦名焰硝,能发焰。”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撞得发疼。她小心翼翼将这一段抄在随身带来的小纸片上——那是从账本上撕下的空白边角,用炭笔写,字迹歪斜但清晰。
木炭容易。硫黄和硝石,需要渠道。
她将帛书卷好放回原处,动作轻得像在安置一个婴儿。转身时,目光掠过架子最底层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没有锁,只是用麻绳随意捆着。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解开了绳子。
匣子里没有书。只有一堆散乱的纸页,有些是地图,有些是账目,最上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皮上写着《荆州风物志略》。
她翻开。不是印刷本,是手抄的,字迹工整中带着稚嫩,像是少年人的笔迹。内容很杂,记录荆州的山水、物产、市集、甚至一些民间传说。翻到中间,她的手停住了。
那一页写着:“城西三十里,卧虎山有石洞,乡人谓之‘焰口’,盖洞中常出白烟,近之灼人。尝有樵夫误入,见洞壁有白霜,刮之可点火,疑为古之‘地火精’。”
白霜。可点火。
硝石矿。
林晚盯着这行字,直到眼睛发酸。她合上册子,又打开,又合上。如此反复三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这算什么?穿越者的新手礼包?还是历史本身在给她递台阶?
她不知道。但她将那页地图小心撕下——沿着装订线,尽量不发出声音——折叠,塞进暗袋,和年表放在一起。然后将其余东西恢复原状,麻绳按照记忆中的样子重新捆好,甚至抓了一把灰尘撒上去,遮盖翻动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烛台已经燃掉大半。她吹灭蜡烛,在黑暗里静静站了一会儿,等心跳平复。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确实在靠近。
林晚屏住呼吸,退到书架后的阴影里。门被推开一条缝,漏进一线天光。一个佝偻的身影探进来,是看守书房的老仆。他眯着眼扫视一圈,嘟囔了句“明明听到动静”,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
林晚从阴影里走出来,手心全是冷汗。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推开小间的门,走进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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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武士彟回来了。
林晚跪坐在偏厅的席上,看父亲脱下外袍,递给侍立的婢女。他脸色不太好,眉头拧着,坐下时叹了声气。
“阿爷。”武元庆奉上茶,试探地问,“刺史那边……”
“还是老调子。”武士彟接过茶碗,没喝,只是握着,“说朝廷用度吃紧,今年各州府的炭敬要减三成。”
炭敬。林晚在记忆里搜索这个词。大概是一种地方官给京官的“取暖费”,说白了就是贿赂。武士彟原任工部尚书,如今外放荆州都督,虽然品级不低,但到底远离中枢。刺史这是看他失了圣眷,开始怠慢。
“阿爷何必忧心。”武元庆笑道,“您为官清正,朝野皆知。陛下迟早会召您回长安的。”
漂亮话。但武士彟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他抬眼,目光扫过坐在下首的杨氏和林晚,顿了顿,忽然问:“华姑今日做了什么?”
林晚抬起头,迎上父亲的视线。那双眼睛浑浊,疲惫,深处藏着某种她看不透的东西。
“回阿爷,晨起读了《女诫》,午后……午后练了字。”她垂下眼,声音平稳。
“哦?拿来我看看。”
杨氏的手在袖中攥紧了。但林晚已经起身,从旁边案上取来上午写的那叠纸——那是她刻意模仿十岁女孩笔迹抄的《女诫》,工整,但毫无风骨。
武士彟接过去,一页页翻看。厅里很静,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武元庆站在一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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