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锋芒 (第1/2页)
暴雨依旧在潜鳞坳的千沟万壑间疯狂肆虐,永无止境的“哗啦”声充斥天地。狂风卷着冰冷刺骨的雨鞭,抽打着嶙峋怪石和湿滑泥浆,将断喉峡狭窄的入口渲染得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
“呼哧…呼哧…”
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风雨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清晰可闻。“血鹞”背靠着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向内凹陷的巨岩,整个身体蜷缩在岩石与山壁形成的狭窄缝隙里,试图汲取最后一丝遮蔽和温暖。他左肋下被燧发枪铅弹撕裂的伤口,此刻正随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而剧烈抽痛,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剜骨的剧痛。暗红色的血水混着冰冷的雨水,不断从那被撕开的衣襟破口处涌出,将他身下的泥浆染成一片深褐。腰腹间被枭一弩箭带出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着,失血带来的冰冷麻木感正沿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
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的脸上,雨水混合着冷汗不断流淌,斗笠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平日里冰冷如毒蛇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不甘,还有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和难以掩饰的虚弱。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作为“黑水”顶尖的“鹞影”,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被燧发枪重创!被一群他视为蝼蚁的新军士兵像撵兔子一样追入绝地!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刚才在亡命奔逃中,他清晰地看到了断喉峡入口处那些被雨水冲刷后若隐若现的、极其隐蔽的绊发索!以及索后那几处被巧妙伪装的、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泥土痕迹!
陷阱!这是早已为他掘好的坟墓!
“枭三……好狠的算计!”“血鹞”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低语,声音因痛苦和恨意而扭曲。他尝试着移动身体,想寻找一条可能的生路,但左肋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发力都如同在刀山上翻滚。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失血、寒冷和剧痛,正在迅速剥夺他最后的体力。
风雨声中,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沉稳而充满杀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踏在泥泞上的“噗嗤”声,都像踩在他的心脏上!
“杂种!滚出来!”枭一那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穿透雨幕,在狭窄的峡口回荡,“爷爷看到你了!断喉峡是条死路!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血鹞”眼中凶光一闪,布满血丝的眼球急速转动。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痛,右手悄然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一个冰冷、坚硬、如同鸡蛋大小、表面布满细密凸起的乌黑铁球——这是他最后的底牌,“黑水”秘制的“雷火毒蒺藜”!一旦引爆,方圆三丈之内,剧毒钢针混合着烈性火药,无差别覆盖!足以拉几个垫背的!
他如同濒死的毒蛇,盘踞在岩石缝隙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将最后的力量和杀意凝聚在扣住铁球的指尖,等待着追兵踏入绝杀范围的瞬间!即便是死,他也要让这些该死的“夜枭”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脚步声在峡口外停下。似乎是在确认位置,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风雨的咆哮。
突然!
“轰——!!!”
一声震耳欲聋、远超寻常燧发枪响的爆炸轰鸣,如同天崩地裂,在“血鹞”藏身巨岩上方不足十丈的山崖处猛然炸响!整片山崖都在剧烈震颤!无数碎石、泥土、断木混合着硝烟和火光,如同山洪暴发般倾泻而下!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碎石雨,狠狠砸向峡口!
是枭三预设的火药罐!被引爆了!
“血鹞”藏身的巨岩首当其冲!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如同炮弹般砸在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整个岩石都在剧烈晃动!他藏身的狭窄缝隙瞬间被崩落的碎石和泥浆填满了一大半!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硝烟扑面而来!
“啊——!”“血鹞”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狠狠砸在他护住头部的左臂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剧痛和冲击让他眼前一黑,紧握“雷火毒蒺藜”的右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就在这山崩地裂、心神剧震的刹那!
一道青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闪电,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从爆炸烟尘和倾泻而下的泥石流侧面,一个极其刁钻、几乎不可能的角度,猛地切入峡口!直扑“血鹞”藏身的岩石缝隙!
是柳如烟!
她脸色苍白如雪,双肩包裹着渗血的绷带,左臂无力地垂着,每一步踏出都牵动着剧痛,身形甚至有些踉跄。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万年玄冰,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的决绝杀意!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却无法熄灭她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火焰!
九转还魂丹的药力在疯狂燃烧,强行压榨着她残存的生命力,对抗着肆虐的神经毒素!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是枭二用千里镜精准定位,枭三用预设火药制造混乱,为她创造出的唯一近身搏杀的机会!代价可能是她的命!但她别无选择!
“死——!”
柳如烟发出一声沙哑而凄厉的清叱!身体在扑入缝隙的瞬间,右手中的柳叶弯刀化作一道凝聚了她毕生修为和所有恨意的青色厉芒!不再是精妙的招式,不再追求角度!只有最原始、最直接、最暴烈的——直刺!
刀锋的目标,正是“血鹞”因爆炸冲击和手臂剧痛而短暂暴露的、毫无防护的咽喉!
快!快到了极致!凝聚了所有力量、意志和仇恨的一刀!如同流星经天,白虹贯日!在“血鹞”惊骇欲绝、试图重新抓住滚落在地的“雷火毒蒺藜”的瞬间,冰冷的刀锋,已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刺入了他的咽喉!
“噗嗤——!”
利刃切入皮肉、切断喉管、贯穿颈椎的沉闷声响,在爆炸的余音和风雨的咆哮中,显得如此清晰,又如此惊心动魄!
“嗬…嗬…嗬…”“血鹞”的动作瞬间凝固。他圆瞪的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深入骨髓的怨毒,以及生命飞速流逝的茫然。他想低头看看那刺穿自己喉咙的刀锋,想抓住那个如同索命修罗般的女人,但所有的力气都随着咽喉处喷涌而出的温热液体迅速消散。
柳如烟的身体也因为这一刀的全力爆发和毒素的侵蚀,重重撞在“血鹞”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冰冷粘稠、满是碎石和泥浆的缝隙里。她压在“血鹞”身上,右手依旧死死握着贯穿对方咽喉的刀柄,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鹞”温热的鲜血,淋了她满头满脸。
“血鹞”的身体在身下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柳如烟,最终,瞳孔中的光芒彻底涣散、凝固,只剩下死鱼般的灰白。
“黑水”鹞影,授首!
柳如烟看着身下彻底失去生机的尸体,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疲惫和眩晕如同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九转还魂丹的药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双肩的剧痛和毒素的麻痹感排山倒海般反噬!她眼前一黑,握着刀柄的手无力地松开,身体软软地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失去了知觉。
“柳姑娘——!”
“头儿!这边!”
枭一、枭三、枭十的身影冲破爆炸的烟尘和纷落的碎石,如同猛虎般扑到近前。看着倒在血泊泥泞中的柳如烟和咽喉被贯穿、死状狰狞的“血鹞”,枭一发出一声怒吼,枭三沉默地迅速检查柳如烟的伤势,枭十则立刻警惕地持枪警戒四周。
风雨,依旧在断喉峡内凄厉地呼啸,冲刷着岩石上的血迹和杀戮的痕迹。枭二的身影也从高处的鹰喙岩飞速掠下,手中紧握着单筒千里镜。
新军大营,辎重营区。
暴雨的冲刷,非但没有洗去这片区域的死亡气息,反而将浓烈的血腥、呕吐物的酸腐、排泄物的恶臭以及那种甜腻的金属锈蚀怪味,混合成一种更加令人窒息、更加深入骨髓的恐怖味道。浑浊的泥水在地面上肆意横流,汇聚成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
临时救治区已经在一片相对高燥的空地上紧急搭建起来。十几口巨大的行军锅架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上,锅里的水被烧得滚沸,白色的蒸汽在冰冷的雨水中升腾,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锅旁,堆积如山的药材被雨水浸泡着,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重庆府城内几乎所有被强行征召来的医官和药铺掌柜,此刻都如同落汤鸡般,在执法队士兵雪亮腰刀的“护送”下,脸色惨白、手脚哆嗦地在泥水中忙碌着。他们或蹲在担架旁,用颤抖的手给中毒士兵灌下味道刺鼻、不知是否有效的解毒汤药;或用银针刺穴,试图延缓毒素蔓延;或指挥着士兵将大桶大桶煎熬好的药汤抬到一个个简陋的草席担架旁。
担架上,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新军士兵,此刻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软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口鼻中不断溢出混合着血丝的白沫,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黑色,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
“快!按住他!药!再灌一碗!”
“不行了……脉象越来越弱……”
“放血!快放血!十宣穴!快!”
“没用了……毒入心脉了……”
“救……救我……娘……”
绝望的呼喊、痛苦的**、医官无奈的叹息、士兵压抑的啜泣……交织成一片比外面的暴雨更加令人心碎的交响。
林宇站在临时搭起的雨棚边缘,玄色披风的下摆早已被泥水浸透,沉甸甸地垂着。他没有打伞,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鬓角、下颌不断流淌,浸湿了衣领。他如同雕塑般矗立着,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人间炼狱。
每一张扭曲痛苦的脸庞,每一声濒死的**,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他看到了那个曾经在校场上,因为燧发枪走火而吓得面无人色、又被他亲手扶起的新兵王二蛋,此刻他正蜷缩在担架上,身体剧烈抽搐,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眼神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
他看到了那个脸上有疤、在鹰嘴崖前第一个举起燧发枪高喊“愿为大人效死”的老兵,此刻他强壮的胸膛起伏微弱,青黑色的脸上布满了痛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身下的草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抓着最后一丝生机。
他还看到了许多年轻而陌生的面孔,他们本该握着燧发枪,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此刻,却如同被抛弃的破布娃娃,在冰冷的泥水中,一点点走向生命的终点。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怒意,混合着深沉的悲怆和无可言喻的无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林宇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之痛的万分之一。
“大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医官,踉跄着走到林宇面前,脸上混杂着雨水、汗水和深深的疲惫与绝望,声音嘶哑,“蛇枯藤混断肠草……本就霸道无比……这毒……这毒里似乎……似乎还掺杂了其他更阴狠的玩意儿……发作太快……入血即走……老朽……老朽尽力了……能救回来的……恐怕……恐怕……”
老医官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沉痛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回天乏术。
林宇沉默着。他没有看老医官,目光依旧落在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士兵身上。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在暴雨中依旧在煎熬药汤的大锅,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律:
“继续熬。药不能停。能救一个,是一个。”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沉甸甸的血气。
“是……是……”老医官看着林宇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滔天怒海却又冰封万里的眼眸,心头一颤,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继续投入到那近乎徒劳的救治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破泥泞而来。赵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雨棚下,他浑身湿透,玄色战袍上沾满了泥浆和暗红的血迹,脸上那道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大步走到林宇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压抑的悲痛而嘶哑:
“大人!王老六那狗杂种,熬不住刑,全招了!”
林宇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落在赵猛脸上。
赵猛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胸中的滔天怒火,语速极快地说道:“是陈茂那老狗的心腹!一个叫‘疤脸刘’的家伙!成都府口音,左脸有一道从眼角划到下巴的刀疤!就是他给了王老六五十两银子和毒药!接头地点就在城西土地庙后面!时间就在三天前的子时!王老六还交代,‘疤脸刘’威胁他,若敢泄露,就杀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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