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与砥柱 (第2/2页)
“让枭二‘加强戒备’!做出一副被激怒但又强行忍耐的姿态!特别是对郑家那几条船,盯死!但绝不许先动手!”林宇眼中寒光闪烁,“郑芝龙想试探我的底线和反应?那就让他看!让他看到我们的‘愤怒’和‘隐忍’,更要让他看到我们的‘决心’!扣船的消息,立刻通过我们的渠道,在月港和沿海商帮中悄悄散出去!要让人知道,郑家为了压价,连挂着蜀江旗的船都扣了!”
“属下明白!”柳如烟领命,转身时皮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墨!”林宇又看向总揽财赋的心腹,“被扣船只上的货物清单,立刻整理一份‘干净’的给我!同时,动用我们在月港的所有暗线,查清被扣的真实货物里,到底有没有‘违禁品’!若有,是谁夹带的?若没有...哼,郑家这‘执法’的帽子,就该换换位置了!”
“是!”陈墨眼中精光一闪,躬身应道。
“刘子墨!”林宇最后看向民政主官,语气陡然加重,“郑芝龙敢卡我们的脖子,是因为他以为川东离了海路就活不了!那就让他看看,我们的根基,到底在哪里!北线三座棱堡,七月二十之前,必须全线完工!‘磐石浆’产量给我翻倍!农桑讲习所推广的新式农具、良种,给我覆盖到每一个村寨!新开的矿场、冶炼工坊,三班倒,人歇炉不歇!告诉川东的百姓和工匠,朝廷的苛政压不垮我们,流寇的刀兵打不垮我们,海上的封锁,同样困不死我们!川东的脊梁,在内陆的群山沃土之中,在万千生民的汗水与智慧之上!”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经略府内回荡,带着一种无可动摇的坚定力量。众人脸上的凝重渐渐被一种激昂所取代,烛火仿佛也亮了几分。
伶仃洋,“望海角”码头。气氛微妙。
陈墨带着一脸“肉痛”和“屈辱”的表情,将修改后的桐油契约推到胡账房面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桶十七两五钱!这是最后的底线!若贵方再不满意,这桐油生意,不做也罢!至于硝石,契约条款一个字都不能改!陈先生,我川东已仁至义尽!贵方扣押我商船之举,实非君子所为!还望郑将军明察,早日放还船只,以免伤了和气!”
陈怀安看着契约上那半两银子的让步,听着陈墨那压抑着愤怒的“控诉”,以及码头周围那些“商行护卫”明显更加冰冷戒备的眼神,心中暗自冷笑。果然施压有效!川东还是怕商路断绝的!这半两银子是甜头,更是他们虚弱的证明!至于硝石契约和放船?哼,筹码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呢!
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折扇“唰”地合上:“陈管事深明大义!怀安代将军谢过了!桐油价格,就依贵方!至于硝石契约和被扣船只...”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棚屋外的“磐石号”,“怀安定当尽力斡旋,尽快给贵方一个满意的交代!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谈判在一种表面缓和、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暂告一段落。双方约定三日后签署正式契约。陈怀安志得意满地带着随从,乘坐蜈蚣快艇返回了远处的福船,船尾的金色日轮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磐石号”轮机室。灯火通明如白昼。
孙师傅和工匠们围着那组出现形变的木齿轮,愁眉不展。铁砧上还放着刚锻打的几件小零件,带着余温。
“夫人,这木齿轮,怕是顶不住长途航行和逆流强推的力道...”孙师傅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换精钢齿轮...一时半会儿根本铸不出来,就算铸出来,重量剧增,传动轴和支架都得改,整个动力舱都得大动...”
叶梦珠蹲在巨大的齿轮旁,冰冷的金属手指仔细抚摸着那细微的弯曲处,指尖传来木头受力后的涩感。她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改齿轮,改结构!”
“改结构?”众人愕然,手中的工具都停了下来。
“在现有木齿轮受力最大的辐条内侧,加装锻铁护板!用‘磐石胶’粘合,再用铜铆钉加固!形成‘铁骨木肉’的复合支撑!”叶梦珠语速飞快,思路清晰得像刻在钢板上的图纸,“护板不用太厚,但要韧性好的熟铁!重点强化辐条根部!同时,在传动舱加装一组备用人力转盘!两组转盘驱动同一套齿轮!一组力竭,立刻切换另一组,减少单组持续强负荷运转的时间!不求一劳永逸,但求支撑到我们找到更好的办法,或者...造出真正的钢铁齿轮!”
工匠们面面相觑,随即眼中爆发出光芒!这法子!虽然还是治标,但绝对可行!能解燃眉之急!
“干!”孙师傅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旁边的铁桶嗡嗡作响,“就这么办!锻铁护板仓库里有现成的下脚料!打磨一下就能用!备用转盘...拆东墙补西墙也得先弄一套出来!兄弟们,抄家伙!”
川东腹地,新设“劝学兴农所”及“农桑讲习所”。黄昏。
琅琅的读书声和农人们热烈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像首生机勃勃的歌谣。张石头(小栓子的爹)扛着那架新式曲辕犁,兴冲冲地走进自家刚分到不久的田里。夕阳的金辉洒在田埂上,也洒在他黝黑却充满希望的脸上,汗珠在汗毛间闪着光。
“爹!爹!我今天学会写咱家‘张’字了!”小栓子像个小炮弹一样从学堂方向跑来,手里举着一张歪歪扭扭写着“张”字的粗纸,纸角被风吹得卷了边。
张石头放下犁,粗糙的大手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稚嫩的笔迹,眼眶有些发热。他摸摸儿子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孩子头发乱翘:“好!好小子!比你爹强!好好学!以后咱家记个账、看个文书,就靠你了!”他指着脚下的田地,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清香,“爹就负责把这地种好!用吴先生教的法子,用这新犁!秋收咱家粮仓满了,爹给你买新衣裳,买肉吃!”
“嗯!”小栓子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不远处,几个老农围着吴明远,正热烈地讨论着显微镜下看到的虫害和土法治虫的配方。吴先生手里的图纸被风吹得哗哗响,他用石头压住边角,声音洪亮:“这蚜虫看着小,繁殖起来能把苗根吸空!用烟草水加石灰,按比例兑水,喷上去比什么都灵!”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与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融为一体。
白帝城,经略府顶楼。夜色如墨。
林宇独立窗前。南方,伶仃洋的方向,海天相接处一片深邃,像头沉默的巨兽。那里,有被扣押的商船,有狡诈的对手,有刚刚亮出獠牙的钢铁巨兽,也有川东不屈的意志在暗流中搏击。
北方,川东腹地的点点灯火,如同星辰般镶嵌在群山之间。那里,有新建的棱堡拱卫着安宁,有炉火不熄的工坊锻造着力量,有书声琅琅的学堂播种着未来,有辛勤耕作的农人夯实着根基。
海上的惊涛与暗涌,陆上的耕耘与坚守,在这一刻,于林宇心中交汇。他摊开手掌,仿佛左手握着波涛的汹涌,右手托着群山的厚重。
“郑芝龙,你以海波为刀,欲锁我咽喉。”林宇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而坚定,“然我川东之根,在千山万壑之间,在兆民胼胝之上!你的刀,割不断这连绵群山!你的锁,困不住这生生不息!”
他缓缓握紧拳头,眼中那簇名为“火种”的光芒,在深邃的黑暗里,燃烧得越发炽烈而纯粹。针锋相对的海上博弈,与深植内陆的砥柱根基,共同构成了川东破浪前行的双翼。无论前方是惊涛骇浪,还是暗礁险滩,这双翼,必将带着这新生的火种,飞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