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与血饵 (第2/2页)
“网开一面。”温体仁吐出四个字,字字如冰珠落盘。他拿起案头一份空白奏本,执起紫毫笔,蘸饱了浓墨,笔走龙蛇,字迹端凝而隐含杀机。“拟令:”
“其一,以兵部名义,行文杨嗣昌。言:张逆新破襄阳,凶锋正炽,不可力敌。令其督率诸军,以‘困’、‘扰’为主,压缩张逆活动空间,驱其向西!尤其西线房县、竹山方向,可...稍示松懈,留出通道。切记,动作要‘自然’,不可显朝廷‘纵寇’之意,只言‘避其锋芒,待其疲敝’。”
“其二,”温体仁笔下不停,“密信川陕总督郑崇俭。措辞需隐晦,但意思要明确:**重心,当置于防范陕北流寇(指李自成)及监视西番。对入蜀之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等要隘...守备可‘稍懈’。理由嘛...就说是为了集中兵力,拱卫关中,防止流寇趁虚而入陕。同样,务求‘自然’,不可落人口实。”
“其三,”他搁下笔,拿起另一份空白文书,“以司礼监名义,密谕襄阳前线监军太监。让其...‘适当’暗示左良玉等部将领:剿贼宜缓,追贼...不必过急。尤其西向追击时,可‘相机而动’,保持距离,‘驱’为主,‘剿’为次。功劳...朝廷不会少了他们的。”
幕僚飞快地记录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既为阁老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感到心惊,也为这计策的阴毒感到一丝寒意。
温体仁拿起最后一份文书,是吏部关于川东官员考绩的奏报。他目光落在“林宇”的名字上,眼神冰冷如刀。“其四,”他缓缓道,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将我们‘探知’的,关于张献忠有‘西窜入蜀’意图的‘风声’,通过可靠渠道,‘不经意’地透露给川东方面。尤其是...林宇手下的‘察访司’。让他们‘有所准备’。”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林宇不是自诩爱民如子、深根固本吗?让他提前知道猛虎将至,看他如何应对?是仓惶失措,露出破绽?还是拼死抵抗,与张献忠两败俱伤?无论哪种结果,对朝廷...都是利好。”
幕僚记录完毕,看着墨迹未干的几份文书,仿佛看到无形的绞索已然套向千里之外的川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阁老...若...若林宇真有通天之能,挡住了张献忠,甚至...将其击溃呢?朝廷岂非白费心机?”
“击溃?”温体仁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拈起一枚棋子,凝视着棋盘上那处精心预留的“罅隙”,目光幽深,“张献忠拥众数十万,流寇习性,劫掠成性,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林宇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川东那点刚刚攒下的家底,会被这场战火焚毁殆尽!其新军必遭重创!民心必遭蹂躏!届时...”他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稳稳堵住了“罅隙”旁白棋最后一丝可能的活路,“...朝廷只需以‘平叛戡乱’‘抚慰黎庶’之名,遣一上将,提一旅王师入川,收拾残局。川东,依旧是朝廷的川东。林宇?要么死于乱军,要么...以‘跋扈不臣’‘养寇自重’之罪,槛送京师。此局,无论张、林谁生谁死,朝廷...稳操胜券。”
幕僚彻底拜服,深深躬身:“阁老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学生...五体投地!”
温体仁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棋盘,仿佛那纵横十九道,便是他掌中的乾坤天下。他端起微凉的茶盏,轻啜一口,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无波:“即刻用印,六百里加急发出。记住,所有文书,用不同渠道,不同印信,务必...天衣无缝。”他顿了顿,补充道,“给郑崇俭的密信...用我那方私印。”
“是!”幕僚郑重应诺,小心翼翼地将几份墨迹已干的文书收好,如同捧着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符咒,躬身退出了这间弥漫着檀香与阴谋气息的书房。
房门轻轻合上。书房内,烛火依旧明亮,檀香依旧袅袅。温体仁独自一人,凝视着棋盘上那枚落在“四川”星位旁、留下“罅隙”的黑子,以及后续堵死白棋生路的几手。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象征“川东”的白玉棋子,触手温润,却冰冷异常。
三日后,川东,白帝城经略府。
柳如烟将一份加密的情报放在林宇面前,纸张边缘因传递急促而微微发卷:“察访司从陕西线人处得到消息,郑崇俭近期将主力调往陕北,金牛道等要隘守备减弱。同时,湖广方向传来消息,左良玉部对张献忠的追击放缓,似有意无意将其往西驱赶。”
林宇拿起情报,指尖在“郑崇俭”“左良玉”等名字上划过,目光深邃。他看向墙上的地图,手指重重点在襄阳与夔门之间的区域:“温体仁这是想借刀杀人,让张献忠来当这把刀。”
陈墨眉头紧锁:“那我们该怎么办?张献忠势大,硬拼怕是损失惨重。”
林宇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温体仁想让我们两败俱伤,我们偏不如他意。传我命令,加固夔门及各隘口防御,将粮草、百姓向腹地转移。同时,让赵猛从北线抽调部分兵力,驰援东线。告诉弟兄们,张献忠是虎,我们就做驯虎人,让他有来无回!”
窗外,白帝城的风更急了,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血战。棋盘已摆好,血饵已抛下,各方势力的博弈,即将在川东的土地上,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