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室逢灯 (第2/2页)
“溪儿!你才九岁!你可知这是何等大罪?!”夏玉妗抓住妹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夏玉溪感到疼痛,“私通皇子!窥探禁宫!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让你身败名裂,让整个相府万劫不复!你…你怎敢如此糊涂!”
夏玉溪低着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无法解释,无法辩驳。
看着妹妹这副模样,夏玉妗眼中的严厉渐渐被深深的无奈和担忧取代。她松开手,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入宫后,会设法留在五皇子身边。我会尽力看住五皇子一系的动向,留意宫中的风吹草动…”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但是溪儿,答应姐姐,别再与他有任何往来了!一丝一毫都不要有!否则…否则姐姐在宫中,也未必能护得住你!护得住相府!”
夏玉溪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震惊:“姐姐…你…”她没想到姐姐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我不是在帮他!”夏玉妗别过脸,声音有些发涩,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我是在帮你!帮我们夏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看着相府…毁在你的任性妄为上!”
那一刻,夏玉溪在姐姐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担忧和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为了保护家人而不得不投身险境的决绝。
数日后,夏玉妗正式入宫,成为五皇子慕容云睿的伴读。此事在宫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皇贵妃自然是得意洋洋,在惠妃等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胜利姿态,仿佛相府已是她囊中之物。她甚至特意召见夏玉妗,言语间充满了恩赐般的“器重”,实则暗含敲打与掌控之意。
惠妃一系则如临大敌。夏丞相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他的长女成为五皇子伴读,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惠妃立刻加紧了与文官集团,尤其是清流言官的联络,试图稳住阵脚,甚至开始暗中谋划对策。
而冷宫中的慕容云泽,通过徐嬷嬷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许久。他站在北三所破败的庭院里,望着相府的方向,目光深邃难测。当夜,他给夏玉溪的信中,只有短短一句,却重若千钧:
“你姐姐入局了。”
夏玉溪握着这冰冷的信纸,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当然知道姐姐入局了!而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局有多深,有多险!《云泽纪事》中,五皇子一系最终满门覆灭,身为五皇子伴读的夏玉妗,虽因相府全力周旋保住了性命,却也因此事名声受损,被原本定下的显赫婚事退婚,最终落得个青灯古佛、孤独终老的凄凉结局!
不!绝不能重蹈覆辙!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提笔回信,没有直接提及姐姐,也没有分析局势,只是写下了一句看似无关风月、充满闺阁女儿情态的话:
“西苑的梅花这几日打了花苞,瞧着甚是喜人。记得母亲最爱白梅的清雅,待花开时,定要剪几枝插瓶才好。”
这是她与慕容云泽约定的暗语——“西苑”指代西边,即惠妃一系;“白梅”象征清白、安全,但也暗指“无暇他顾”或“可能行动”。整句话的隐意是:西边的惠妃一系可能正在酝酿行动,意图保持自身清白(或撇清关系),需注意安全,警惕其动向。
慕容云泽收到信后,只扫了一眼,深邃的眼眸中便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立刻想起了秦远山近日的提醒:惠妃的兄长,镇西将军,以述职为名,率领一支精锐亲兵,已离开驻地,正日夜兼程赶往京城!其行军速度之快,远超寻常述职所需!
“老师,”次日练武间隙,慕容云泽擦拭着额角的汗水,状似无意地问秦远山,“依您之见,若京城突发变故,譬如…宫禁生乱,镇西将军麾下的精锐,急行军之下,最快几日可抵京城?”
秦远山眼中精光一闪,对这位少年殿下的敏锐再次感到心惊。他沉吟片刻,沉声道:“镇西军主力驻地距京城约五百里。若轻装简从,精锐骑兵一人双马,昼夜不息,三日…最多三日半,其先锋必可兵临城下!殿下可是认为…京中会生变?”
慕容云泽的目光投向皇宫深处,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养心殿方向,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老师,这风…已刮到宫门口了。”
慕容云泽的预感,精准得可怕。
三日后,一个寒风刺骨的深夜。养心殿内,昏迷多日的皇帝突然气息微弱,脉搏几近于无!当值的御医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去禀报。
然而,消息尚未传出养心殿,便被早已掌控宫禁的大皇子慕容云宏封锁。他一面严令御医全力救治,封锁消息,一面暗中调集心腹禁军,将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同时加强对各宫门,尤其是西华门(靠近惠妃宫殿)的戒备。
然而,惠妃一系经营多年,眼线遍布宫廷。几乎在皇帝垂危的同时,一只信鸽便已冲破夜色,朝着西北方向疾飞而去!
当夜,镇西将军率领的三千精锐铁骑,如同神兵天降,蹄声如雷,踏破京郊的寂静,直抵西直门下!火光映照着冰冷的铠甲,刀枪闪烁着寒芒。
“奉旨入京!护驾勤王!”镇西将军声如洪钟,响彻夜空。他手持一份“惠妃娘娘手谕”,声称接到密报,宫中有奸佞作乱,危害陛下龙体,特率兵入宫护驾!
守卫西直门的禁军将领,正是大皇子心腹。他岂敢放这支杀气腾腾的军队入城?立刻下令紧闭城门,严阵以待,同时派人火速向大皇子禀报。
一方要“护驾”入宫,一方要“平乱”守城。双方剑拔弩张,弓弦拉满,冰冷的兵刃在火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血腥兵变,一触即发!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各宫嫔妃紧闭宫门,瑟瑟发抖。宫人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
消息传到北三所时,慕容云泽正独自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兵书。窗外寒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
徐嬷嬷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殿下!不好了!镇西将军…带兵到了西直门外!说是奉旨护驾!禁军紧闭城门,两方对峙…怕…怕是要打起来了!”
慕容云泽握着书卷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父皇…如何了?”他声音异常平静。
“陛下…陛下仍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徐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大皇子封锁了消息,不许任何人靠近养心殿…”
慕容云泽放下书卷,站起身。昏黄的灯光将他单薄却挺直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很长。
“带我去养心殿。”他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徐嬷嬷大惊失色,几乎要跪下来:“殿下!万万不可啊!此刻宫中刀光剑影,乱成一团!养心殿更是被大皇子的人围得铁桶一般!您去了…凶险万分!老奴拼死也不能让您涉险!”
“正因凶险,才更要看清局势!”慕容云泽的眼神锐利如刀锋,穿透了徐嬷嬷的恐惧,“嬷嬷,你方才说,父皇只是昏迷,气息微弱,并未…驾崩,对吗?”
徐嬷嬷一愣,下意识点头:“是…太医院院判偷偷传出的消息,陛下是丹药之毒反噬,性命垂危,但…尚有一息…”
慕容云泽眼中精光爆闪!他猛地抓住徐嬷嬷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徐嬷嬷吃痛:“嬷嬷!你在宫中经营多年,必有隐秘路径!带我去养心殿附近!我必须亲眼看看!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威势!徐嬷嬷看着他眼中那燃烧的火焰,仿佛看到了当年沈妃临危不惧时的影子。一股悲壮之情涌上心头,她一咬牙:“好!老奴…拼了这条命,也护殿下周全!”
在徐嬷嬷的掩护下,慕容云泽换上了一套最小号的太监服饰,用锅灰略微涂抹了脸颊,低着头,紧紧跟在徐嬷嬷身后,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小跟班,融入了深宫无边的黑暗之中。
通往养心殿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凶险。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神情紧张、手持利刃的禁军士兵。火把的光影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将巡逻士兵的影子拉得如同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气、汗味和铁锈般的血腥气(或许是错觉)。每一次与巡逻队擦肩而过,徐嬷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慕容云泽却始终低着头,步伐沉稳,呼吸平稳,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差事。
快到养心殿所在的院落时,气氛更加紧张。他们甚至看到一队身着镇西军特有甲胄的亲兵,在一名将领的带领下,正与守卫殿门的禁军将领怒目对峙,双方的手都按在刀柄上,空气中火药味十足,只需一点火星,便能引爆!
“不能再往前了!”徐嬷嬷拉住慕容云泽的衣袖,声音抖得厉害,“殿下!太危险了!若被发现…”
就在此时,养心殿紧闭的殿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宫女惊喜到变调的尖叫:
“陛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这一声尖叫,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夜空!
对峙的双方,无论是镇西军将领还是禁军统领,都猛地一怔,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慕容云泽眼中精光爆闪!就是现在!
他猛地挣脱了徐嬷嬷的手,如同离弦之箭般,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朝着养心殿大门冲了过去!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
“殿下!”徐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拦住他!”禁军统领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然而,慕容云泽的身形极其灵活,如同泥鳅般从两名试图阻拦的禁军士兵中间钻了过去!他冲到殿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殿门!
“父皇!父皇您终于醒了!儿臣好怕!儿臣好怕啊——!”
凄厉的、带着无尽担忧和孺慕之情的哭喊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养心殿!慕容云泽如同一个受尽惊吓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扑到龙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龙床的边缘,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情真意切,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对父亲苏醒的无尽喜悦!
殿内殿外,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刚刚苏醒、神志尚且模糊的皇帝,被这凄厉的哭声震得微微一颤,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茫然地看着跪在床前、哭得浑身颤抖的少年。
皇贵妃最先反应过来,她妆容精致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厉声呵斥:“哪来的野孩子!惊扰圣驾!还不快拖出去乱棍打死!”
“且慢!”惠妃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惊喜?她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慕容云泽,随即转向皇帝,声音温婉却清晰有力,“陛下,这不是七皇子云泽吗?瞧这孩子,哭得多可怜!定是听闻陛下病重,担忧至极,不顾一切跑来探望!此等纯孝之心,感天动地啊!”她刻意强调了“不顾一切”和“纯孝”。
两个妃子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电光火石,杀机四伏!
皇帝虚弱地喘息着,浑浊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慕容云泽那张沾满泪水和灰尘、却依稀能看出几分俊秀轮廓的小脸上。他努力回忆着:“你…你是…”
“儿臣云泽!给父皇请安!”慕容云泽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哽咽,“儿臣听闻父皇病重,日夜忧心,寝食难安!方才…方才在梦中得见父皇苏醒,心中狂喜,不顾宫规,擅闯养心殿,只求…只求亲眼见父皇安好!求父皇恕罪!求父皇恕罪啊!”他一边哭诉,一边重重地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红肿起来。
皇帝久病缠身,昏聩多疑,早已习惯了身边人的虚与委蛇和勾心斗角。此刻骤然见到一个少年如此不顾性命、真情流露地担忧自己,那冰冷坚硬的心防,竟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开了一丝缝隙。一股久违的、属于父亲的柔软情绪涌上心头。
“云泽…”皇帝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回忆,“是…沈妃的孩子?”
“是!儿臣正是!”慕容云泽泣不成声。
“好孩子…起来吧…”皇帝艰难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慕容云泽这才抽噎着,依言站起身,依旧低着头,肩膀因哭泣而微微耸动,一副惊魂未定、委屈至极的模样。
就在这时,慕容云泽的目光,极其隐晦地与侍立在龙床角落阴影处的一位老御医——刘院判——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位刘院判,正是林怀仁大夫的同门师兄,医术精湛,为人正直,早已被徐嬷嬷暗中打点,对慕容云泽的处境深表同情。
刘院判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感慨:“陛下洪福齐天!方才陛下脉象凶险,老臣等正束手无策之际,七殿下闯入殿中,哭声一起,陛下脉象竟奇迹般地平复下来,转危为安!此乃…此乃七殿下一片赤诚孝心,感动上苍,为陛下冲喜所致啊!”
这话语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七皇子的到来,带来了祥瑞,冲散了病厄!
皇帝闻言,本就对慕容云泽生出的那点怜惜之情,瞬间被放大!他看向慕容云泽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一种近乎迷信的依赖。
“云泽…好孩子…”皇帝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以后…常来养心殿走动…陪父皇说说话…”
“谢父皇隆恩!儿臣遵旨!”慕容云泽再次跪倒谢恩,低垂的眼眸深处,一抹冰冷的、算计成功的锐利光芒,一闪而逝。
一场迫在眉睫、足以让京城血流成河的兵变,竟因皇帝的突然苏醒和慕容云泽这惊世骇俗的“孝心表演”,被硬生生地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镇西将军无奈,只得在皇帝苏醒的旨意下,悻悻然退兵。皇贵妃气得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在皇帝苏醒的当口再行逼迫。惠妃虽然心有不甘,但皇帝苏醒,她兄长“护驾”的名义已失,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而这场风暴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赢家,竟是那个被所有人忽视、遗忘在冷宫角落的七皇子——慕容云泽!他不仅成功化解了危机,更是一举赢得了皇帝的关注和…一丝微弱的圣心!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当消息传到相府时,夏玉溪正在自己小小的佛堂里焚香祈祷,祈求慕容云泽平安。
当丫鬟小翠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语无伦次地讲述着宫中惊变和七皇子“孝感动天”的事迹时,夏玉溪手中的香炉“哐当”一声跌落在地,香灰洒了一地。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欣慰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终于踏出了那一步!他终于开始走向那权力的中心!他成功了!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心惊与忧虑。这比原书剧情整整提前了两年!他十二岁便以如此惊险的方式登上了舞台,未来的路将更加凶险莫测!那些被他意外搅局的兄长们,那些被他夺走“孝子”光环的对手们,会如何反扑?历史的轨迹已经彻底偏离,前方是更加浓重的迷雾和未知的深渊!
是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北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预示着这个冬天将格外漫长而寒冷。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封密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枕边。
她颤抖着手打开,信纸上只有一行力透纸背、锋芒毕露的字迹:
“第一步已踏出。”
夏玉溪紧紧攥着这张薄薄的信纸,仿佛攥着千钧重担。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寒风灌入,吹散她心头的纷乱。
她想起书中那个最终登上帝位,却在三十五岁便积劳成疾、吐血而亡的慕容云泽;想起他一生孤寂,手握无上权柄,却连一个真心相待之人都没有的凄凉结局。
这一世,她拼尽全力,将他推上了这条通往权力巅峰的荆棘之路。她真的…能改变他最终的命运吗?能让他摆脱那既定的、充满荣光却也无比孤独的结局吗?
宫墙之内,养心殿偏殿的窗边,十二岁的慕容云泽同样未眠。他身上穿着内务府刚刚送来的、崭新的皇子常服,虽然依旧清瘦,但背脊挺直如松。他望着相府的方向,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温润的金兰佩,指尖感受着上面熟悉的纹路。
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深邃如夜空、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眸。
“为了你,”他对着无边的黑夜,轻声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坚定的誓言,“我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