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好哥哥 (第2/2页)
第一下戒尺落下时,四哥闷哼一声,额角的汗瞬间冒了出来,臀部瞬间起了道鲜红的痕,像燃着的火,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我躲在柱子后,心脏猛地抽搐,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那戒尺砸在皮肉上的声响,混着窗外的细雪声,一下下抽在我心上。
“朕让你记住,你是大昭的皇子,不是市井无赖!”父皇一边打,一边怒声责骂,“烟花之地是你该去的?传出去丢的是皇家的脸!”
戒尺一下接一下落下,鲜红的痕慢慢变紫发青,血丝渗出来,染红了白皙的肌肤,也沾湿了身下的长凳。
四哥起初还能闷哼,后来只剩紧攥的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嵌进掌心,血珠顺着指尖滴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的脊背微微发抖,身体因疼痛而紧绷,却硬是没再哼一声,额角的汗混着眼泪,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把单薄的白衣浸得更透。
皇后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父皇的胳膊哭着劝:“陛下,别打了!阿璟知道错了,再打就伤筋骨了!”
父皇喘着粗气,戒尺停在半空,看着四哥狼狈的模样,声音里满是心疼与疲惫:“你要是早点懂事,朕何必要打你?”
四哥慢慢抬头,脸上满是汗泪,睫毛粘在一起,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却强撑着扯出个笑:“父皇……儿臣没事……就是这戒尺,打得真疼……”
他唇角的笑带着颤抖,像风雪里顽强绽放的花,脆弱却鲜活。
话音刚落,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若非趴在长凳上,几乎要栽倒。
他显然是疼得昏沉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缓却沉稳的脚步声,混着雪粒落在靴底的细碎声响。
太子沈朝岸来了。
他一身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雪沫子沾在他的发梢和肩头,像落了层细霜,却丝毫不减那份温润贵气。
他刚跨进殿门,目光扫过昏沉的四哥,瞳孔骤然一缩,眉头瞬间拧起,快步上前时,连袖摆带起的风都透着急。
“父皇。”他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恳切,目光扫过四哥苍白的脸与青紫的伤处,“四弟已受二十大板,皮肉伤重又染了寒气,东宫已备好银丝炭暖炉,也传了太医候着,儿臣斗胆请父皇应允,将四弟带回东宫养伤,也好方便照料,让他早日痊愈。”
说着,他微微抬头,丹凤眼里满是真切的关切,没有半分逾矩的请求,却让人心知这份在意绝非虚言。
父皇看着他,又看了眼昏沉中仍蹙着眉的四哥,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终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便依你。就让他在你那待着。好好照看他,别再让他胡闹。”
太子闻言,眼底瞬间添了暖意,躬身谢过父皇,转身快步走向四哥,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伸手将人轻轻抱起。
那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就弄疼他。
四哥上身的白衣蹭到了腿上的血迹,淡红的印子落在太子月白的锦袍上,像雪地里开了朵浅梅。
太子却毫不在意,只低头看着怀里意识模糊的人,声音放得极柔,连呼吸都放轻了:“阿璟,别怕,哥哥带你回家。”
殿门推开的瞬间,风雪裹着寒气涌进来,却被太子怀中的暖意生生挡去大半。
太子一身月白锦袍,发梢肩头落着细碎雪粒,怀中四哥只着一袭白衣,衣摆被风掀起轻晃,墨发如瀑般垂落,几缕沾着雪沫的发丝贴在苍白脸颊上,像极了被风雪打蔫却仍透着灵气的琼枝。
太子手臂微收,将四哥护得更紧,尽量不让寒风灌进他衣间。
四哥意识昏沉,头靠在太子颈窝,温热的呼吸轻拂过太子肌肤,墨发随太子的脚步轻轻晃动,偶尔扫过太子手背,带着微凉的痒。
雪粒子落在两人发间衣上,月白与素白交融,墨发如绸带缠绕其间。
太子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靴底碾过积雪发出轻响,却没让怀中的人有半分颠簸。
四哥偶尔因疼痛轻哼,太子便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发顶,轻声哄道:“阿璟,快到了,你且忍忍。”
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混着风雪声,竟有种能安抚人心的魔力。
远处宫灯在风雪中摇曳,暖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绵长,与漫天飞雪相映。
四哥靠在太子肩头,昏沉中似乎认出了熟悉的气息,原本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无意识地攥住太子胸前的衣襟,指尖微微颤抖,嘴里还含糊地哼着“皇兄,我疼……”
太子感受着怀中人的虚弱,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随后快步往外走,连雪粒落在身上都顾不上拂去。
太子府的主卧早已备好暖炉,鎏金铜炉里燃着银丝炭,将殿内烘得暖融融的,与外面的风雪判若两个世界。
太子小心翼翼地将四哥放在铺着软绒锦被的床上,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就弄疼他。
他刚要起身去传太医,手腕却被四哥昏沉中攥住,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依赖的意味。
太子顿了顿,俯身轻声哄道:“我去叫太医来,很快就回来,乖。”
等太医提着药箱赶来时,四哥正昏昏沉沉地哼着,额角沁着冷汗,脸色苍白得像纸。
太医跪在床边,指尖搭在四哥腕上,片刻后眉头皱起,转向太子躬身回话:“太子殿下,四皇子本就体寒,方才受责时又在殿内受了寒气,如今寒邪入体,加之皮肉伤重,才会意识昏沉、疼痛难忍。需先以温灸驱寒,再敷上活血化瘀的药膏,后续还要用当归、生姜煮的汤药调理,切不可再受风寒。”
太子点点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都按你说的办,药材用最好的,务必让他少受些苦。”
说罢,他站在床边,看着太医点燃艾条,在四哥腰腹间轻轻温灸,看着药膏被揉开敷在青紫的伤处,四哥因疼痛蹙起的眉峰,让他眼底的心疼又重了几分。
温灸结束后,太子亲自给四哥盖好锦被,又守在床边,等药汤熬好。
药汤送来时,他先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才小心翼翼地扶起四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慢慢将药汤喂进去。
四哥昏沉中不怎么张嘴,太子就耐心地哄着:“阿璟,喝了药就不疼了,听话。”
偶尔有药汁洒在嘴角,他还会用帕子轻轻擦去,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等四哥喝了药,又昏昏沉沉睡去,太子才坐在床边,轻轻替他拨开额前的碎发,指尖蹭过他苍白的脸颊,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殿内的暖炉泛着微光,映得两人身影格外缱绻。
那一刻,连风雪都像是在为这份在意让路。
后来我去太子府看四哥时,他已经能勉强坐起来了。
太子正坐在床边,给他剥橘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春日的风。
四哥拿着一瓣橘子,小声跟我说:“阿珩,那天我昏昏沉沉的,只记得太子哥哥抱着我,还喂我喝药,后来一点都不疼了。”
太子恰好听见,笑着摸了摸四哥的头,指尖轻轻蹭过他的发顶:“傻样,虽然当日朝堂上我替你说话了,不过以后若是再敢胡闹,我也不会这么轻饶你。”
四哥趴在榻上,说:“大哥,以后我再也不溜出宫了,不让你这么操心了。”
“知道就好。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城外的梅园赏雪,再给你温一壶桂花酒,难道不比在外面胡闹强?”
四哥的眼睛瞬间亮了,点头如捣蒜,脸上终于露出了往日鲜活的笑,连眼底都染了光。
午后的太子府主卧静悄悄的,暖炉里的银丝炭燃得正好,将殿内烘得暖融融的。
四哥趴在软绒锦被上,伤口还没好透,此刻正昏昏欲睡,额前的碎发垂着,脸色比晨起时好了些,却仍带着几分苍白。
太子刚去前院处理奏折,临走前还特意给四哥掖了掖被角,嘱咐侍从别吵着他。
殿门没关严,留了道细缝,外面的雪光透过缝隙照进来,落在青砖上,映出一小片浅白。
就在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停在殿门外。
是三哥。
他穿了件素色的锦袍,袖口依旧捋得整齐,墨发用羊脂玉簪束得一丝不苟,只是往日冷白的脸上,少了几分疏离,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他没直接进来,只透过门缝往里看,目光落在四哥趴在床上的背影上,眉头轻轻蹙了下。
他大抵是想起了那日在中宫,四哥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模样。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推开殿门,脚步放得极轻,青砖上几乎没发出声响。
走到床边时,他先伸手碰了碰锦被的边缘,指尖探了探温度,确认够暖,才松了口气。
目光扫过四哥臀部那片被药膏盖住的青紫(被子特意撩开了一角,方便透气)。
他没说话,却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锦盒,放在床头的矮几上。
里面是他平时常吃的润肺糖,是他知道四哥怕药苦,特意带来的。
“三哥?”
四哥昏沉中似乎察觉到有人,慢慢睁开眼,杏眼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
当他看清是三哥时,愣了一下,随即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被三哥伸手按住了肩。
“别乱动,伤还没好。”三哥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少了几分冷冽,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柔和,指尖碰到四哥肩头的白衣时,还下意识地收了收力道,“顺路过来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你怎么会来?”四哥挠了挠头,声音还有点哑,“前几日在大本堂,你不是还说我胡闹吗?”
三哥没接话,只是指了指矮几上的锦盒:“里面是润肺糖,等会儿喝药时含一颗,能压点苦味。”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太子殿下为了你的伤,连奏折都搬来这儿处理了,别再让他操心。”
四哥看着那个锦盒,又看了看三哥冷白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忽然笑了:“知道啦,老古板。我以后不胡闹了,等伤好了,还想跟你一起练字呢。”
三哥的耳尖微微泛红,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往殿门走:“好好养伤,我走了。”
走的时候,他还特意把殿门轻轻带好,没留缝隙。
是怕风雪灌进来,冻着四哥。
直到殿门合上,四哥才拿起那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的润肺糖裹着浅金的糖纸,印着小小的云纹,和皇后宫里的松子糖很像。
“傻子,明明关心我,还装得这么冷淡。”
四哥含着糖,小声嘀咕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慢慢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四哥就再也没去过那些烟花之地。
有一回,我去他的寝殿送点心,看见他把以前从外面带回来的戏本子、酒壶,都堆在角落里,蒙了层灰。
那些戏本子上还画着他从前的批注,比如“这段唱腔软得像棉絮”“这个戏子的眉眼好看”。
可现在,这些都被他藏在了最里面,像藏起了那段年少荒唐的时光。
“烟花之地?”
四哥的声音把我拉回了大本堂,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却没恼,只是把那颗松子糖塞进我手里,指腹蹭过我的掌心。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能看见他下颌的线条,带着点倔强的弧度。
“三哥,话别说这么难听。我承认,不过……上上次那是戏耍戏子,前年那是年少荒唐,现在我早不玩那些了。”
“年少荒唐?”三哥的声音冷了些,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四哥。阳光落在他冷白的脸上,丹凤眼里的光更显清冽,鼻梁的阴影落在脸颊上,添了几分疏离感,“父皇打你那二十大板,你怕是忘了?母后劝你多少次,让你收收性子,你可曾听进去一句了?”
四哥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案头的小弓,指尖摩挲着弓上的木纹。
我知道,他不是忘了,他只是不想提。
前年他被打完后,趴在榻上,看着窗外的积雪,对我说“阿珩,以后我带你去演武场射箭,再也不偷偷溜出去了”,语气里带着点我听过的认真。
“我没带坏阿珩。”四哥抬起头,看着三哥,杏眼里的光很亮,带着点执拗,“我就是想带他去试试新弓,他长这么大,还没好好玩过呢。你看他,每天除了背书就是练字,像个小老头,一点都不像十七岁的孩子。”
三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松子糖上,又看了看我案头没写完的字。
他冷白的指尖轻轻动了动,眉峰的褶皱慢慢舒展开,丹凤眼里的冷意淡了些。
三哥他哪怕不笑,也依旧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走的时候,他的袖口扫过四哥的桌角,把四哥画的小弓蹭掉了一半,四哥却没生气,只是用毛笔轻轻描了描,又画了个小小的箭头,对着三哥的方向,偷偷笑了。
太傅还在讲“民心向背”,声音像远处的风,飘在大本堂的上空。
阳光慢慢移到案头,落在那本《启曜政鉴》上,字里行间的冷硬,好像也沾了点松子糖的甜。
“阿珩,别理三哥,他就是个老古板。”
四哥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声音压得很低。他侧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只露出唇角的笑,像只偷吃到糖的猫。
我把松子糖塞进嘴里,甜意漫开时,想起前年深秋的那个清晨,四哥趴在长凳上,臀部上的伤渗出血丝,却还是笑着说“不疼”。
我又想起皇后娘娘给四哥擦药时,眼圈红红的样子,想起她昨晚对我说“阿珩,你四哥性子野,你多劝着他点”。
“四哥,”我轻声说,“其实……我也想去试新弓,但是……咱们得跟太傅说一声,不然他该担心了。”
四哥愣了一下,看着我,杏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行!听你的!等太傅讲完课,我去跟他说,就说带你去演武场练箭,是为了‘文武双全’,老头他肯定答应!”
他刚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太傅咳嗽了一声,目光扫了过来。我们赶紧低下头,假装翻书,四哥的肩膀却在偷偷发抖——是在笑。我偷偷看了眼他的案头,那把小弓的旁边,又多了个小小的笑脸,画得歪歪扭扭,却很可爱。
窗外的风飘了进来,带着玉兰的香,落在案头的宣纸上,把我没写完的“天地玄黄”吹得微微动了动。我偷偷看了眼后面的三哥,他正低头看书,冷白的指尖轻轻翻过书页,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泛着浅金——他的侧脸在晨光里像幅工笔画,每一笔都精致得恰到好处,连垂眸的模样,都透着股内敛的俊。其实三哥也不是坏,他只是太在意“规矩”,太怕我们出错。
又看了眼身边的四哥,他正用指尖在案角画着箭,嘴角带着笑,玄色锦袍的袖口沾了点墨,却毫不在意。他的俊是鲜活的、张扬的,像春日里的花,热烈得让人忍不住靠近。我想起他藏在角落里的戏本子和酒壶,想起他被打后攥紧皇后娘娘的手,想起他给我塞新弓时说“阿珩,这个给你,以后我教你射箭”。
其实四哥不是流连烟花之地的人,他只是怕闷,怕大本堂的枯燥,怕宫里的规矩把他捆得太紧。
就像他总爱画小弓,不是想惹事,是想抓住点自由的影子;就像他总爱给我塞糖糕,不是想带坏我,是想让我多尝尝宫里的甜。
“好了,今日就讲到这里。”太傅合上书册,站起身,“午后我要去给太子殿下讲课,你们在学堂里自习,不许胡闹。”
说完,他拿着戒尺走了出去,脚步声慢慢远了。
四哥立刻凑了过来,杏眼里亮得像夜里的星星:“阿珩,走!咱们去跟太傅说,然后去演武场!”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站起身。
路过三哥的座位时,三哥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只是拿出块东西塞到我手里——是一小块桂花糕。
很凉,是三哥平时最爱吃的。
他的指尖冷凉,蹭过我的掌心,带着点清润的气。
“早点回来,别耽误了课。”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竹叶,丹凤眼里的冷意全消,只剩下淡淡的关切。
四哥愣了一下,笑着拍了拍三哥的肩膀:“知道了,老古板!”
三哥没恼,只是低头看书,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
那抹笑很淡,却很宠。
就像雪后初晴的光,让他清冷的俊添了几分暖意。
走出大本堂,阳光正好,落在我们身上,暖得像皇后娘娘的手。
四哥拉着我的手,往太傅的书房走,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响。
他的手很暖,带着点薄茧,攥得很紧,像怕我丢了似的。
“阿珩,”他忽然说,“等会儿试完弓,我带你去御花园的角门,那里有个小厨房,我偷偷藏了坛桂花酒,不是醉春坊的,是宫里的,甜得很,咱们少喝点。”
我笑着点头:“好。”
风从宫墙那边吹过来,带着玉兰的香,带着松子糖的甜,带着桂花糕的凉,像那些往事一样,暖得直让人心里发颤。
我看着身边张扬鲜活的四哥,想着身后清冷规整的三哥,忽然觉得,宫里的日子,因为有这两个长得极俊的哥哥,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们是不同的模样,不同的性子,却都是真心待我的。
不用别的,只要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