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定义 (第2/2页)
古代文学里,经常将“女萝”和“菟丝”放在一起,是因为在那个没有显微镜的时代,只能看到它们“依附”的表象。
从植物学角度讲,“女萝”和“菟丝”是完全不一样的。
菟丝子是一种全寄生植物,无法独立进行光合作用。以吸器连接附着物,完全依赖附着物生存。
而松萝不同,松萝并不是寄生物种。
它能够独立进行光合作用,获取生命必须的养分。
它缠绕的,仅仅是松树的表皮。
它将松树等高大的植物,当做自己的攀爬架。
可以理解为,松萝是一种懂得借力,踩着强者的肩膀,努力争取光照和空气,实现自给自足的生物。
“我就你这一个女儿,我私心希望你的人生,能够一直有人托举,不需要太努力,太辛苦。但同时,始终拥有自保的底气。”
“当然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去把名字改了,想叫什么叫什么。你想成为松树,就做松树,想成为松萝,就做松萝,不要被任何人定义你。
“‘定义’,也是我选择松萝这个名字的,另一层原因。”
松萝,游离在真菌和藻类边界,百多年来,分类学家都很难给它贴上标签。
最终,它独立成科,成为松萝科。
“爸爸希望,你也可以像松萝一样,少被外界混乱的声音定义,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一直站在被托举的、高高的枝头上自由摇曳。”
“这就是我翻了几个月的字典、词典以及百科,最终选择‘松萝’的原因。”
“你还有什么疑问?”
……
从那天开始,夏松萝就下定了决心。
今后不管是谁在她面前乱七八糟说什么,怎样的言之凿凿,她都要保持内心的坚定,不被任何信息扰乱和动摇。
爸爸在商场上对手极多,商场如战场,想通过她来伤害爸爸的人,恐怕多如过江之鲫。
她当不了爸爸的护盾,也不能再被敌人利用,当做伤害爸爸的刀。
就像那个女人,夏正晨说是工作上的对手花大价钱雇佣来的催眠师,蓄谋已久,攻击他的弱点。
先是叮嘱夏松萝,如果再次见到她,千万不要和她聊天。
她非要说话,戴上耳机听音乐,或者把耳朵捂住。
还有嗅觉。
她的香水味和烟味,都要尽量少闻。
夏正晨又安抚夏松萝,不需要太担心,这个仇他肯定会报,会花大价钱请更厉害的人把她赶走,有多远赶多远。
之后至今,夏松萝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抽“金陵十二钗”,穿旗袍的精致女人。
有一段时间,夏松萝常去找催眠师接受催眠。
直到倔的像头驴,催眠师说一句,她顶十句,完全不为所动,才放心。
原本,夏松萝觉得是自己当年正处于叛逆期,特别容易被煽动。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存在奇门十二客,夏松萝根据自己的理解,非常怀疑,那个催眠师有可能是一个……说客?
杀人不用刀。
夏正晨这一次虽然刀下逃生,但也自食其果了。
夏松萝高考之后,不愿意继续读书,天天在家日夜颠倒的打游戏。
夏正晨数落她不务正业、太不像话的时候。
夏松萝就拿名字说事儿:“谁说人一定要积极向上,不能在家里啃老当个废物?我想当废物就当废物,您为什么要来定义我?”
“您虽然阻止不了我当废物,但您可以托举我啊,有这时间说教和数落我,不如去努力加班工作,多给我攒点钱。”
夏正晨被噎得没有一点脾气。
……
晚上八点半,飞机降落在地窝堡机场。
夏松萝把手机打开,她爸回复了一条信息:刚落地,温差大,别感冒了。
气温的确是骤降,夏松萝冬天经常去滑雪,很有经验,这时候出去,因为不适应,一口凉气吸进去,整个气道都是凉的。
得先带上口罩逐渐适应,不然容易伤气管。
开舱门前,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次性的保暖口罩,自己戴一个,递给金栈一个:“先戴一会儿,适应一下。”
金栈接了,直接撕开带上。
现在已经不像刚出发那会儿,会礼貌说谢谢了。
夏松萝起身离座,出舱门时,递了一个给江航。
江航目不斜视,侧身绕开她,跨出舱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廊桥。
夏松萝已经习惯了,他会乖乖接,那才是一件稀罕事。
取完行李,走出机场。
乌鲁木齐昨晚刚下大雪,今天机场外面的积雪就已经被铲的差不多了,但都堆在了路边,堆成一个个敦实的小雪包。
机场出口对面就是停车场,一辆越野车停在那里。
瞧见齐渡走出来,司机立刻将头探出车窗,打招呼:“齐哥!这边!”
齐渡招呼金栈和夏松萝:“queen姐已经订好了酒店,让他先送两位过去,放一放行李,收拾一下,然后去我那,我给两位接风洗尘。queen姐也会去。”
一听马上就能见到queen,夏松萝一扫疲惫,来了精神。
想说行李放车上就行,现在就去。
金栈拒绝:“到市区十点多了,很晚了,明天再见也不迟。”
夏松萝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其实,这里才刚天黑,七点多点,到市区大概八点。”
金栈微微怔,才反应过来,这里虽然使用的是北京时间,实际上和帝都有将近两个小时的时差。
这个时间约见还是挺合适的,金栈也就没再继续反对。
等他俩坐上越野车,车子开了都快十分钟了,夏松萝如梦初醒,坐直身体:“咱们把江航给忘机场了。”
金栈也是一恍惚,江航之前都是独行,一起坐过飞机,完全把他忘得没边了。
金栈说:“还没看明白,他这几年和那个齐渡都是跟着那个掮客做事的。在掮客的势力地盘上,还管他干什么?”
说得对,夏松萝也不管他了。
queen出手还是挺大方的,给他俩订的康莱德的套房,办完入住,敷完面膜,夏松萝在行李箱里挑衣服。
外套还是这套冲锋衣,挑的是内搭,等会去的地方有暖气,外套是要脱掉的。
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衣服,只换了件干净的深棕色羊绒套头衫。
去见queen,不知道会不会有搜身环节,她只留下了蝴蝶刀。
楼下,看到金栈依然是冲锋衣,没换西装。
她有点意外:“你去见queen,不穿正式点?”
之前她都杀到他家里去了,他还会换西服,说这是商务礼仪。
金栈整理袖子:“我是以信客身份去见掮客,不是律师去见客户。”
上车之后,金栈询问司机一句:“咱们去哪儿?”
司机“嘿”了一声:“到了您就知道了。”
夏松萝记得,江航说queen明面上是做贸易的,她以为会抵达一家公司。
结果这辆越野车,一路开向了灯红酒绿,在一家颇具规模的酒吧停了下来。
下了车,金栈找垃圾桶丢垃圾,夏松萝先走到酒吧门口。
还没上台阶,就已经听见里面的喧嚣声浪。
仰起头,绚烂耀眼的灯牌上,一连串流光溢彩的英文,除了club,夏松萝只认出了硕大的“Queen”。
所以queen被称为queen,是这个原因?
某某皇后俱乐部?
门口聚着不少打扮花哨的男女,几个凑一堆,有吞云吐雾的,有娇声调笑的,基本都是酒气满身。
夏松萝站在光怪陆离的光影边缘,真无语了。
早知道来的是酒吧,她化个妆啊,这身打扮,和周遭格格不入的。
这时候,门洞那里的人群出现点动静,传出来一声声“齐哥”。
是齐渡得到消息,从里面走出来了,没穿厚外套,就套了件松松垮垮的针织毛衣。
也没戴帽子,露出亚麻金棕色的微卷发。
看到她站在门口仰着头,他也仰头:“你看什么呢?”
夏松萝感觉绕啊绕啊,又绕回来了:“你之前并不是伪装,你就是做这行的?”
齐渡乐了:“你说魔都?我明明应聘的是调酒师,不知道怎么就给我吹成头牌了。我有事儿做,又不能跑路,纯被赶鸭子上架。赚的比我这趟接的任务还多,都在考虑要不要转行了。”
夏松萝指着眼前:“那这里呢?”
外面冷,齐渡穿得太少,跺了跺脚:“这里的话,我不出去做事,闲下来时,偶尔会帮queen姐看看场子。熟客非得让我喝两杯,我也不好推。”
夏松萝没说话。
齐渡问:“不信啊?”
夏松萝信,齐渡走出来以后,原本聚在附近的闲散人群,悄没声散了大半。
留下来的,也变得有些畏畏缩缩,怕他怕得很明显。
夏松萝就是想问:“那江航呢?也在这看场子?”
“就看这么个破地方,需要我们俩?那来砸场子的,得派好几个雇佣兵团吧。”齐渡好似听到了笑话,又指了指耳朵,“你不知道?太嘈杂的地方他待不了,没见他来过。”
金栈扔完擦手的湿巾,走过来:“queen什么时候到?”
齐渡说:“快了哥,拐个弯就到了,外面冷,咱们进去等?”
金栈特别嫌弃这种场合,不想进去,但杵在门口看着更奇怪,像个揽客的男模:“进去吧。”
齐渡前面领路。
金栈拽了一下夏松萝的帽子,压低声音:“你别只顾着玩儿,今晚上这是鸿门宴,打起精神。这群都是江湖社会人,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说完,开始怀疑起她知不知道什么叫鸿门宴。
“我知道。”夏松萝学习再差,也不可能不知道鸿门宴,“看出来了。”
从江航的态度看出来的,他对queen将齐渡喊回来招待他们,表现出了不理解。
queen应该拥有不少的产业,约在酒吧见他们,不知道怎么想的。
金栈正要再提醒她两句,跟着一进门,一股子热浪兜头砸过来,震耳欲聋的EDM重低音,震得他头皮和心口直发麻。
大屏狂闪,五颜六色的激光束,抽风似得乱窜,差点把他闪瞎。
他的评价:群魔乱舞,世风日下。
夏松萝的视线则穿过人群,往正中央的下沉式舞池望过去,边缘有长吧台,聚着一群185大帅哥。
她的评价:queen的品味,极佳。
但她有个疑问,停下脚步,拍了拍齐渡的手臂,用吼的:“齐先生!”
齐渡用肩膀把人潮错开,耳朵凑过来。
夏松萝说:“民族风情呢?”
都来到乌鲁木齐了,怎么酒吧的调性,还像北上广深一样,看不到一点民族风。
齐渡也凑她耳边吼:“这边的酒吧,分维吧和非维吧,queen姐手底下都是非维,你感兴趣,明天我带你去我哥们的维吧。”
夏松萝还没说话,他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转头:“queen姐来了。”
夏松萝转头。
入口处,厚重的橡木门被拉开,走进来一个很瘦但挺拔的女人,瞧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
头发盘起,用一根深色木簪绾着。
穿着驼色毛呢风衣,一进门,就脱掉给了一旁的侍者。
露出了里面的装束。
上半身,是一件挺括的白西装衬衣。
下半身,是一条黑色描金线的重工马面裙。
衬衣严丝合缝的,扎进高腰马面裙里。
这种干练和古典的融合,看得夏松萝眼睛一亮。
“老板好。”
“老板晚上好。”
“queen姐。”
“queen,今天有空来这?”
她的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
齐渡抬了下手。
她看到了,走过来。
这个位置声音太吵,根本没办法说话,她过来后只是对金栈和夏松萝点头微笑。
随后避开人群,领着他们去往角落里相对僻静一点的卡座。
声浪被一面背景墙阻隔了一大半。
她转身之后,把金栈晾在一边,先朝夏松萝伸出手:“夏小姐,我叫苏映棠,他们都叫我queen。”
夏松萝握上去:“你好。”
苏映棠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在她脸上流连:“你本人比背调里的图片漂亮很多。”
这是演都不演了,夏松萝知道江航调查她,肯定是通过这个掮客。
夏松萝点点头:“你也发现了,我朋友都说我很不上相。”
苏映棠微微怔。
金栈在旁笑了一下。
苏映棠也轻笑,去和金栈握手:“金先生,我可是等你很久了,知道你不喝酒,楼上包厢特意给你准备了茶,上去坐会儿?”
根本不给他选择的机会,她又对齐渡说,“你招待好夏小姐。”
齐渡并拢两根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点了两下,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放心。”
金栈跟着queen上楼之前,给夏松萝使了个眼色。
夏松萝知道他的意思,提醒她打起精神。
她回他一个眼色:放心,带着刀呢。
说起来奇怪,只要兜里揣着刀,她就有满满的安全感。
等他们离开。
夏松萝直接在沙发坐下了,看向前方的大屏。
齐渡在侧边坐下,从桌面上拿起一瓶福佳白,“砰”,利用茶几边缘磕开瓶盖。
倒一杯,递给她:“瞧你嘴唇有点干,渴了吧?”
夏松萝是有点渴,福佳白度数很低,她夏天和何淇出去吃宵夜,经常会喝。
但不太想和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喝。
她说:“我不喝酒,给我拿瓶果汁吧?”
齐渡自己一口干了,喝完,调侃说:“你不喝酒?那晚上,我看你和你闺蜜一起喝了不少啊,要不是酒劲儿,你能一脚给人踹断腿?害我暴露,一个月忍辱负重全白干。”
夏松萝:“……”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人为我出头,打架打进局子里。”齐渡爽快地说,“我原谅你了。”
夏松萝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又不知内情,好心帮人,没必要道歉吧?
齐渡拍了下脑门:“我想起来了,你喜欢喝这样式的酒。”
他又拎起来一瓶福佳白,上下摇晃了好几下。
夏松萝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撩毛衣下摆,表演了一手“腹肌开瓶盖”。
动作特随意,就只是朝腹腰一蹭,“砰”的一声,瓶盖应声而开。几星白沫溅到他身上,酒瓶里金黄色的泡沫开始往外喷涌。
……
这个卡座的附近,就有通往二楼的楼梯。
苏映棠领着金栈上楼。
二楼是条回廊,临空一侧装着栏杆,能够俯瞰下方。
刚拐进那条回廊,苏映棠的脚步倏然一顿。
她看到江航正站在栏杆前,背对着他们,看向下方的卡座。
苏映棠走上前,看他竟然连降噪耳机都没戴,诧异:“江航,你怎么来这里了,耳朵受得了?”
江航转头看她,脸色阴沉:“你究竟想做什么?”
“什么?”苏映棠问。
她拢了拢眉头,才能明白他的问题,“你说我把齐渡喊回来招待客人的事情?”
江航讥诮:“你手底下的人全死光了是不是,知道我和他不合,你还让他招待?”
“你不是怀疑夏家父女都是刺客?”苏映棠打量他,揣测他反常的原因,“我看资料,也分辨不出来,就想着让齐渡回来帮帮忙,试探一下,毕竟他也是个刺客……”
人家聊天,金栈原本不打算插嘴,听到这,打断了她:“你说什么?他是刺客?”
“别误会,齐渡的确是咱们十二客的人,但他绝对不是刺客。”苏映棠回望金栈,“他从很小就被寄养在我们家族,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没有任何问题。”
金栈搞不懂:“但你说他是刺客。”
苏映棠解释:“我们平时开玩笑,常说他是个芳心刺客。”
这么一说,金栈就懂了,那小子是个情场高手。
金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苏小姐,咱们有话说到前面,目前我对她的怀疑,达不到百分之一。她是我带出来的,我有责任……”
“放心,我以掮客的身份保证,一根手指头都不会挨着她。”
苏映棠明白他的意思,“就只是聊天,陪玩。尽地主之谊,原本就是我们该做的,不是么?齐渡看着不着调,实际上非常有分寸。我也绝对不会允许我的手下,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
苏映棠来了一句转折,“我也和你有话说在前面,我喊齐渡回来的时候,他老大不乐意。现在看他,对那位夏小姐很感兴趣的模样。如果他们有机会谈成一对,那再做什么,我可就管不着了。”
金栈寻思了下,认为苏映棠这番话还是可信的。
而且以他对夏松萝的了解,油盐不进,不解风情,吃不了一点亏。
金栈点了点头:“有你这句‘放心’,我就真放心了。”
苏映棠再次看向江航,揣测他的反常:“你既然无法分辨,就让齐渡试一试吧。”
江航没说话。
金栈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双手快把栏杆抓碎了。
金栈难得生出好奇心,走上去,也往下方卡座看。
厉害,腹肌开瓶盖。
金栈想起自己车尾那个难看的摩托车托架,想报仇很久了。
他伸出手,在江航右肩膀上一按:“一个是queen钦点的芳心男刺客,一个是你怀疑的温柔刀女刺客,真的是棋逢对手。你也紧绷了一路了,走,坐下来一起喝杯茶,看他们两个顶级刺客过招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