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磬空心晓》 (第1/2页)
一、残卷
江宁图书馆古籍部,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沈寒声戴着白手套,指尖停在泛黄的纸页上。这是一卷明末清初的私家文集抄本,题为《空心斋杂俎》,作者署名“空心子”,生平不详。他受导师委托整理这批新购古籍,已枯坐三日,所得寥寥。
直到翻到这页:
一声寒磬空心晓,花雨知从第几天。
明郎怜婉媚,静坐默良宵。孤月思佳客,万星《归自谣》:“瑶楚艳。初识清华千结念。倾情已久新交感。隐惧文姝忘遮掩。愁眉敛。秋霞暗落春风脸。”
已向美人衣上绣,更留佳客赋嬋娟。
字迹娟秀,与前文刚劲笔法迥异,似女子手笔。更奇的是,这首《归自谣》格律工整,却不见于任何词谱记载。沈寒声调阅数据库,无果。
他目光落在“空心晓”三字上——与作者号“空心子”呼应,是巧合么?
二、磬音
崇祯十四年,姑苏城外寒山寺。
晨钟未响,先闻磬声。那声音清冷孤绝,似从千年冰层中凿出,一声,一声,敲碎江南春晓。
空心子站在寺门外,青衫已被晨露打湿。他是应故人之约而来,却被告知故人三日前已暴病身亡。此刻立于寒磬声中,忽觉人生如朝露。
“施主听磬入神了。”
空心子转身,见一灰衣老僧,双目浑浊,手中却捧着一只紫铜小磬,形制古拙。
“这磬声……”
“此磬名‘空心晓’,相传为唐代高僧寒山子所铸。其声不传于耳,直叩心扉。”老僧将磬递过,“那位故去的施主,留与你的。”
空心子接过,磬体微温,不似金属。细看之下,磬身刻有极细的文字,需借晨光斜照方能辨认:
花雨知从第几天
他心中一震,抬头欲问,老僧已杳然无踪,唯余手中寒磬,与满山空寂。
三、文姝
七日后,空心子回到金陵寓所。
他本名周砚,字明卿,早年科场得意,三十岁已官至礼部郎中。三年前因卷入党争罢官,遂以“空心子”为号,寄情山水,不问世事。此番回金陵,是为整理旧稿,了却俗缘。
这日午后,他在书肆偶见一册《璇闺诗草》,署名“文姝”。随手翻阅,其中一页写道:
明郎怜婉媚,静坐默良宵。孤月思佳客,万星皆寂寥。
“明郎”——是他的表字“明卿”之昵称。更奇的是,诗旁有蝇头小楷批注,正是那首《归自谣》:
瑶楚艳。初识清华千结念。倾情已久新交感。隐惧文姝忘遮掩。愁眉敛。秋霞暗落春风脸。
笔迹竟与寒山寺所得磬上刻文如出一辙。
“掌柜,这书从何而来?”
书肆掌柜是个精瘦老头,眯眼看了看:“哦,这是城西顾家小姐的稿本。顾家原是书香门第,后来败落了,这些是抵债来的。”
“顾文姝?”
“正是。说起来可惜,这位小姐年前已病故了,才十九岁。”
空心子付钱取书,心神不宁。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顾小姐,诗中“明郎”可是巧合?那首《归自谣》又是谁人所题?
四、瑶楚
当夜,空心子对烛展卷,细读《璇闺诗草》。
越读越惊——其中数十首诗,竟暗合他半生经历:某年某月某地所作之诗,某次宴饮所遇之人,甚至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情思。仿佛有一双眼睛,始终追随他的身影。
翻至末页,夹着一方素绢,上书:
已向美人衣上绣,更留佳客赋嬋娟。
绢上绣着一弯新月,月下有星斗图案,细看竟是北斗七星与北极星的排列。绣工精巧,非数年功夫不成。
空心子取出“空心晓”磬,借烛光细看磬身。先前只注意了文字,此刻才发现,磬体内壁亦有星月暗纹,与素绢所绣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什么,翻出三年前的一本日记。崇祯十一年八月初七,他写道:
今夜赴魏国公府宴,席间有女伶名瑶楚,歌《牡丹亭》至“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处,目中有泪。问之,答曰:“妾本姑苏顾氏女,家道中落,沦落至此。”其神色凄婉,令人动容。赠银五十两,劝其早日脱籍归乡。
瑶楚,顾氏女。
空心子指尖发冷。那首《归自谣》首句正是“瑶楚艳”——原来不是形容词,而是人名。
五、交感
接下来的三个月,空心子放下所有事务,追寻顾瑶楚的踪迹。
从金陵到姑苏,从魏国公府到寒山寺,线索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故事:
顾瑶楚,小字文姝,姑苏顾家独女。崇祯九年,其父因“结社妄议朝政”入狱,家产抄没。十四岁的瑶楚被卖入金陵教坊司,三年后成为魏国公府家伶。
崇祯十一年秋,她在宴席上遇见周砚。彼时他是春风得意的周郎中,她是身世飘零的女伶。一次对视,几句闲谈,五十两赠银,于他或许只是寻常善举,于她却是黑暗中的一束光。
“他叫我‘顾姑娘’,不是‘瑶楚’。”一位老乐工回忆道,“那之后,她常悄悄打听周大人的事。后来听说周大人罢官离京,她哭了一夜,第二天就病了。”
病愈后,瑶楚用所有积蓄自赎其身,回到姑苏。但顾家老宅已易主,她只得寄居寒山寺旁的小庵,带发修行。
“她总在黎明时听磬。”庵中老尼说,“说那磬声能让她想起一个人。后来她攒钱托人铸了一只小磬,日夜摩挲,磬身都磨亮了。”
空心子想起“空心晓”磬体的温润光泽,那是经年摩挲才有的包浆。
“她是什么时候……”他问不出口。
“去年冬天。肺痨。”老尼叹息,“临走前,她将平日所作诗稿和一包东西交给老尼,说若有一位周姓公子来寻,便交给他。还说,不必告知她的死讯,只说‘花雨知从第几天’。”
空心子猛然抬头。
“那包东西呢?”
“被一个书生拿走了。他说是周公子派来的,有信物为证。”
六、书生
线索在此中断。
空心子回到金陵,闭门不出。他将瑶楚的诗稿与自己的日记并置对照,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她的诗不仅记录他的行迹,更预知他的未来。
比如,他在某年重阳登高后染风寒,她前一日诗中便写“茱萸色暖畏风侵”;他被罢官前三月,她已有“玉堂金马成旧梦”之句。最诡异的是,此刻他手中这本《璇闺诗草》的最后一首诗,作于三个月前——正是他开始调查瑶楚身世之时,诗云:
青衫客至叩柴门,残稿蒙尘迹尚温。
莫问花雨第几日,寒磬一声天地昏。
空心子背脊生寒。
他取出“空心晓”磬,第一次认真敲击。磬声清越,在静室中回荡。三响之后,奇怪的事发生了:书架上一部《全唐诗》突然自行倒下,摊开在某一页。
是李商隐的《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页边有批注,是瑶楚的笔迹:“他日明卿见之,当知瑶楚非妄言人。”
空心子跌坐椅中,冷汗涔涔。这一切太过诡异,已超出常理。是瑶楚未死,在暗中布局?还是她生前已算定今日?
七、局中局
次日,空心子再访寒山寺。
灰衣老僧仍在原地,似早知他会来。
“施主可悟了?”
“晚辈愚钝,请大师明示。”
老僧微笑,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这是顾施主留给你的第二件东西。”
空心子展开,是一封信:
明卿先生台鉴:
妾瑶楚,姑苏顾氏女。崇祯十一年秋,幸遇君子,赠银赠言,恩同再造。本应结草衔环,然妾命薄,恐不久人世,故以此局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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